他在給她剝紅薯。
白皙精致的手指,修長纖瘦,如玉一般毫無瑕疵,搭在黃彤彤的紅薯上,顯得紅薯也漂亮了幾分。
這樣好看的一雙手,應該執筆畫丹青,執扇弄風流,而他卻用來舞刀弄劍,有些粗俗地糟蹋了這樣一雙好手。
沈秀視線往上偏移。謝扶光垂著濃長的睫毛,專注剝紅薯,細膩如凝脂的肌膚在火爐的熏染下,微微透紅,若透紅的白玉,很是賞心悅目。
“唉。”她不由再次唉聲歎氣,可惜這樣一副好皮囊生在了謝扶光身上。
“為何歎氣?”
沈秀支支吾吾,違心編瞎話,“有點冷。”
她穿得衣裳已經夠多,火爐的炭火也足夠大,燒得她鼻尖微微出了細汗。
謝扶光看了看她的衣裳,看了看火爐,又看了看她鼻尖的細汗。他伸掌運力,催發內力,熱氣連綿不斷撲到她身上。
本就熱得出汗的沈秀,忍了一會兒後,“不用了,不用了。”
“你不是冷?”
“不冷了,不冷了。”話音將將落地,小桃敲響門,“姑娘,外頭有人找您。”
“誰?”
“說是叫衛風。”
“衛風?”沈秀迅疾起身,快步走出屋子。
走廊儘頭,身形頎長的男子一襲橘紅色的長袍,橘紅色的抹額下麵,嵌著一雙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他捏著扇子,一眨不眨關注前方。
“衛風哥!”
衛風微頓,“秀秀!”他幾乎是飛奔過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掃視她一番,確認她好像沒什麼事,他長長鬆下一口氣。隨之一把抓住她的手,“這段時日你到底去了哪
裡,發生了何事,可曾受傷?”
他剛說完話,沈秀就被一隻手拉走。他偏轉腦袋,對上一張陌生的臉,“你是……?”
謝扶光將沈秀拉到身後,“謝扶光。”
衛風眸光微凝,“你的臉……你現在是帶了麵具?”
“沒有。”
那就是他之前戴了麵具,現在這張臉才是他的真容?衛風詫異。他眼睛眯起來,“是你擄走了秀秀。”說著,他手中的扇子伸縮幾下,變成一把劍。
“事情不是這樣的!”沈秀趕緊搭腔。她怕衛風與謝扶光打起來,死在謝扶光手下。
“事情是這樣的。”她清清嗓子。她告訴衛風,之前有人販子擄走了她,好在一路上人販子並未將她如何,她並未受到什麼傷害。
在被人販子賣掉之前,謝扶光從人販子手下將她救出來。他們一同回東陵的時候,她與他走丟,不小心失憶。等她恢複記憶再遇謝扶光,就與他一起回了東陵。
這番說辭,在回東陵之前,沈秀就與謝扶光串過詞。當時謝扶光問:“為何不說實話?”
“我隻是想避免一些衝突。”沈秀隻是想能安生些。
她若全部如實說出真相,她怕受她光環影響的那些男人會跟謝扶光拚命,死在謝扶光手下。
她不想當間接殺人犯。
所以,目前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稍微撒點謊,能讓所有人都安生些,所有人的關係都平和些。她也能好過些。
“所以,衛風哥,火氣彆那麼大,都是朋友,都是朋友。”沈秀頰邊堆笑,按住衛風的長劍。
衛風遲疑,狐疑地打量謝扶光,“秀秀,你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千真萬確!”
衛風手裡的長劍又伸縮幾下,變成原來的扇子,一觸即發的戰火頓時消散得一乾二淨。
“方才對不住。謝扶光,多謝你。”他鄭重道謝,又握住沈秀的手,道:“萬幸,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扶光再一次拉開沈秀。衛風不悅,“你乾什麼?”
謝扶光語氣微冷,“彆碰她。”
衛風又來了火氣,“不是,你誰啊你,我怎麼就不能碰她了?你管的還挺霸道的啊!”
謝扶光歪頭笑了下,“我喜歡她。”
衛風吃驚,“你、你喜歡秀秀?”
像是要確認什麼,衛風急切地問向沈秀,“那你呢,你難懂也、也喜歡他?”
沈秀:“沒有。”
謝扶光垂睫,紅唇微抿。
衛風則暗地裡鬆氣。
沈秀咳了下,“謝扶光,都是朋友,朋友之間有接觸是正常的,你難道又忘記我之前與你說過的話了?”
謝扶光又笑了下,隻是這笑容裡藏不住隱忍的戾氣,但他的脾氣到底按耐下來了。
謝扶光安生下來,沈秀也放下心來,她轉頭問衛風,“衛風哥,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一進邊關,就有人給我傳了
消息,雲川他們也都知道了,我這幾日日夜趕路趕來的,我腳程比他們都快,所以先到了這裡。”
沈秀想起來,衛風輕功一絕,故而腳程比其他人都快。她點點頭,發現衛風眼底下一片青黑,她道:“你日夜趕路,都沒怎麼睡好吧?你先去睡一會,歇息歇息。”
“沒事。”衛風緊緊盯著她不錯眼,仿佛他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聽到他的肚子在唱空城計,沈秀道:“你沒吃飯?”
“來不及吃。”
“小桃,趕緊弄些飯菜來。”
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衛風邊吃邊道:“你爹娘眼睛都快哭瞎了,萬幸你沒事。”餘光觸及謝扶光精致漂亮的麵龐,衛風咀嚼的速度慢了一息。
謝扶光這張臉,對女人的誘惑力極大。巨大的危機感讓他全身汗毛直豎。
“對了,秀秀,我有些話想與你說。”他瞥瞥謝扶光,示意他先出去。沈秀扯扯謝扶光的袖子,“你先出去。”
謝扶光睨了衛風一下,走出屋子。
待謝扶光離開,衛風道:“秀秀,謝扶光這人你可了解他?”
“怎麼說?”
“謝扶光這人,江湖上的人都有所耳聞。你彆看他長得好看,經還常笑吟吟的,其實這人心腸很壞,他心狠手辣,本性涼薄,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你最好不要與他過多接觸。”
“對了,先前我們都懷疑是他將你擄走,去找他時找到了趙金金,趙金金是他之前的未婚妻。你可知他這人做事有多狠絕……”
衛風與葉雲川從醉酒的趙金金口中套出話來。卻原來,她是他未婚妻一時,是假的。謝扶光根本就不喜歡趙金金。就因趙金金曾經騙過謝扶光,謝扶光為了報複她,就故意裝□□上她。等她愛上他時,他就拋棄了她。
“趙金金現在每日都醉得如一攤爛泥?”沈秀問。
“是啊,鎮日裡都在喝酒,好好一姑娘成了酒鬼,唉!”衛風嘖了一聲,“所以說,謝扶光這人危險得很,不值得深交。”
說到這裡,他做出公正凜然的姿態,“他是你恩人,我本不應對你說這些話,聽起來好像是我在背後當小人,做長舌婦一樣,但是,為了你好,我想這話我還是得說出來。”
沈秀乾笑,“他其實還行。他救了我,還打算教我武功。”
“什麼?你已拜他為師?他會教你武功?”
“他會教我武功,但不是我師父,我沒拜師。”
衛風表情幾度變幻,最後從嗓子裡擠出來幾個字,“雖然但是,好吧,算了。”
待衛風吃過飯,沈秀打算繼續趕路。衛風翻身就要鑽進沈秀的馬車裡,謝扶光攔住他,“她喜歡一個人坐馬車。”
衛風轉向沈秀。沈秀摸鼻子,“衛風哥,我讓人幫你租一輛馬車。”
最後衛風隻能另租了一輛馬車。馬車裡,沈秀抱著暖爐,神色晦暗不辯。
另一輛馬車裡,謝扶光輕靠車廂,深紅的帕子輕輕擦
著雪亮的長劍。
他想殺了衛風,但他不能殺。
下午時,葉雲川與沈秀會麵。紮著高馬尾的葉雲川,幾縷額發掃過濃黑的眉目,俊秀的眉眼微微凹陷,之前的意氣風發的張揚與少年感完全消失不見。
“你沒事就好。”他卸下一口氣。
沈秀要跟著謝扶光學功夫,而謝扶光的功夫與淩雲訣相斥,不能一起學,是以,沈秀不會再跟著葉雲川一起學武功。得知此事,葉雲川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衛風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他也不能教沈秀輕功了。
重新上路時,謝扶光再次拿出帕子擦拭雪亮的長劍。
他想殺的人又多了一個。
葉雲川與衛風坐在馬車裡,兩人麵色各異,各自想著事。葉雲川麵色一會兒青一會兒黑。
謝扶光搶占了自己的位置。原本他才是教沈秀功夫的師父,如今卻變成了謝扶光。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了的憤怒與一種模糊不清的嫉妒,讓他臉色越來越黑。
同樣黑著臉的衛風說道:“沒想到謝扶光竟是曼陀羅教教主。”
謝扶光此人,江湖上從前從未有過此人任何消息,近兩年他在才在江湖上名聲鵲起,短短時日內便成為武功排名第一的高手。
他用的武功,有曼陀羅教的痕跡,而他身上還有曼陀羅教的圖騰,曼陀羅花。是以,很多人都猜測此人來自中原江湖以外的曼陀羅教。
但謝扶光本人從未透露過自己的來處。
卻不曾想,他不僅來自曼陀羅教,還是曼陀羅教的教主!
曼陀羅教位於中原以外的地域,其教主的盛名衛風聽過。但也沒聽說曼陀羅教教主武功天下第一。是之前在藏拙,還是這兩年謝扶光武功突飛猛進?
衛風沉吟。轉而他的注意力從謝扶光是曼陀羅教教主這件事,重新轉移到了沈秀身上。
走了兩個時辰,馬車停下來。沈秀在隱蔽的草叢後頭解決完生理問題,來到已經如廁完畢的衛風麵前。
“衛風哥,我問你個事兒。”
“你問。”
“你多大了?”
“十九。”
“雲川哥呢?”
“十九歲半,與我差不多。問這做什麼?”
“你還未娶妻吧。”
娶妻?妻,這個字在耳邊響起時,腦中相應出現的畫麵是沈秀的臉。衛風怔然。
他居然……
他猝然瞠目。他該死!他是把秀秀當妹妹的,他怎麼會有生出這種想法!
“衛風哥?”
衛風神識回籠,“還未娶妻。”
沒娶妻就好。沈秀的負罪感減少一分。她悶聲繼續問:“那你可有心儀之人?我是說,我們認識之前,你可有心儀之人?”
“沒有。”
這是最好的情況。沈秀籲氣。若衛風原本有心儀之人,那麼她就是破壞他原本姻緣的罪人。幸好他之前沒有心儀之人。
“雲川哥呢?”
“他?他絕對沒有,他老爹一直催他娶娘子,他一直都說娘子沒什麼好,不如一個人自在。”
“在說什麼呢你們?”葉雲川拍了下衛風的肩膀。
“在說你,說你之前一直不想娶妻,覺得一個人最好。哦,我記得你發過誓,說你無論如何也不會娶妻。”衛風笑嗬嗬道。
葉雲川耳根漲紅,“誰說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娶妻了?我之前說的話並不當真!我怎麼可能不會娶妻!”
“喲,你這是,有情況了?你看上哪位姑娘了?”衛風興致盎然。
“彆多問。”
“還真有情況了!不得了不得了。”
沈秀突然插話,“對不起。”
葉雲川與衛風:“怎麼了?”
對不起,讓你們被迫喜歡上我。沈秀感到無力。她吐氣,認真而鄭重道歉,“對不起,之前讓你們擔心了。”
“這沒什麼,總之你沒事便好。”葉雲川與衛風異口同聲。
另一邊,謝扶光的目光在沈秀三人身上逡巡。半晌,他偏頭問侍從,“我與衛風和葉雲川相比,誰更好看?”
主上居然問這種問題?主上何時如此注重外貌了?侍從啞然,隨即道:“自然是主上,主上之貌,無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