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百姓富饒,社會保障製度完善。月樓迦人雖冷酷淡漠,如神壇上高高在上的神明,但還是很會治理國
家。沈秀側頭瞄他。
廚房油煙熏著他華麗的寬大衣袍,衣袍上精美的刺繡氤氳得有些模糊。
她道:“樓蘭百姓會慶幸,他們有這樣一位好君王。”
觸及沈秀頰邊帶著讚賞的笑,月樓迦素來冰冷無表情的麵龐上,神色微微舒展。
司馬燁本就難受,見沈秀誇了月樓迦,他心緒更難平。他抿起唇,眼角下垂,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謝扶光抱著雙臂,歪頭看了一下沈秀。
將近酉時,魏朝清一行人歸來。
“夫子,辛苦了。”沈秀笑意盈盈,在門口迎接他,“餓了罷,快進屋吃飯。”
圓桌上擺著清燒白菜,鹽菜炒肉,蛋黃豆腐,清蒸排骨等等菜肴。得知這一桌子菜是沈秀特意為自己做的,魏朝清微怔,爾後看向沈秀的雙手。
沈秀特意為他做飯。他的第一反應應當是高興。心悅之人特意為自己做飯,任誰第一反應都應該是高興。然而他並未高興。
這一大桌菜,需要耗費的時間,精力,需要多辛苦,時常下廚的他自然清楚地了解,了解得越清楚,便越心疼她勞累了這一番。
他道:“多謝你。隻是這樣太過辛苦,往後莫要再為我做這些。”
“不辛苦的。”沈秀把筷子遞給他,“夫子,快趁熱吃。”
沈秀對自己的廚藝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廚藝非常一般,是以,在聽到魏朝清和魏長生不遺餘力誇自己做的菜好吃的時候,她赧然,很是不好意思。
這時,謝扶光,月樓迦以及司馬燁進了房間,魏朝清夾菜的動作微微一停。
若按照禮節,他應該問一句他們可曾用過飯,應該邀請他們一同用餐。然他並不願意將沈秀做的菜分享給其他人。
尤其這些個“其他人”,還是他的情敵。謝扶光與司馬燁對沈秀有意。樓蘭王估計也對沈秀有意,若他的直覺沒錯的話。
因不願將沈秀特意為他做的菜分享出去,魏朝清便故意失了禮節,在他們三人進屋後,沒有半字言語,繼續吃飯。
沈秀哪裡能猜不到謝扶光他們仨來這裡的意圖,她表麵上在對魏朝清說話,實際在提醒他們仨,“夫子,這些都是我專門給你們準備的,莫要客氣,快趁熱吃。”
魏朝清笑笑。
謝扶光的目光滑過沉默進食的魏朝清和魏長生。他的指尖扶上身後背的長劍。
一劍刺穿魏朝清與魏長生,他們身上流出的血,彙聚成曼陀羅花,想必會很鮮豔。他注視魏朝清與魏長生,眼神變得神經質起來。
月樓迦瞥著魏朝清,額間淩淩藍月,淩厲如開鋒的刀刃,寒光四濺。
而司馬燁,則對魏朝清道:“夫子,我還未用飯。”
話裡的意思,便是他想坐下來與他一同吃飯。
魏朝清口吻溫和,“我讓人給你準備飯食。”
司馬燁:“……”
他陰陽怪氣起來,“夫子,菜這麼多,吃得完?”
“吃得完。”
司馬燁切齒,最後甩袖離去。。
許久後,沈秀遲疑道:“夫子,長生,你們……還吃得下麼?”
明顯已經吃得很撐的魏朝清:“吃得下。”
魏長生打飽嗝,“吃、吃得下!”
姐姐做的菜,他一定要全部都吃完!魏長生握緊肉嘟嘟的小拳頭,繼續扒飯。
最後,所有餐盤被吃得乾乾淨淨,一點菜也不剩。
魏長生舔舔嘴。若是可以,他都想把所有盤子都舔一遍,一滴湯水都不想留下。
“夫子,長生,你們吃這麼多,沒事罷?”沈秀去瞧魏朝清的肚子。寬大的柔綠色衣袍遮掩住了他的肚子,但即使她看不見他的肚子,也知道他吃了那麼多肚子該有多撐。
“還好。”
他和魏長生好像沒有難受的模樣,她放下心來。
飯畢辭去,魏朝清牽著魏長生回房。一離開房間,魏朝清與魏長生立刻鬆開對方的手,手掌不約而同撐到牆上。
魏長生挺著圓滾滾的肚皮,扶著牆,轉頭一瞧,發現舅舅也撐得扶住了牆。他咧出潔白的小米牙,“舅、舅舅你也撐得走不動了呀?”
清咳一聲,魏朝清慢慢往前移動。在聽到沈秀與楊氏的談話聲從後麵傳來時,他迅疾把手從牆上收回來,背著手,若無其事往前走。
燈火闌珊,羅帳低垂,沈秀望望窗外,院中雪花穿庭作飛花,今晚又是一個切切冰寒夜。她搓發涼的指骨,鑽進熏暖的被窩裡。
雪下得更大了。不滿七歲的毛蛋小臉凍得青紫,破破爛爛的衣裳也凍得凝結成了塊。他望著越來越大的雪,哆哆嗦嗦地許願,祈禱雪能停下來,天氣能暖和起來。
今日有大善人施粥衣湯藥。隻是他去得晚了,沒領到衣裳。若他領到了衣裳,今晚就不會和阿奶一起挨凍了。
想到此,他抱緊嘴唇凍得乾白的阿奶。
若是大善人再施一日衣裳便好了。可惜大善人隻施一日。
施一日粥藥衣物,便要耗費巨大的錢財,畢竟大善人又不是要傾家蕩產去施舍彆人,能施一日便是頂頂大善之人。有些善人也隻施粥湯藥,衣物這費錢的東西,一般都不會施與,今日這位大善人已經足夠心善了。
都怪自己去得太晚。他吸吸鼻子,眼眶熱起來。阿奶年紀大了,沒有禦寒衣物,冬日很是難捱。
前幾日,有與阿奶年歲相近的老乞丐沒捱過去,凍死了。他很怕阿奶也和老乞丐一樣,閉上眼睛後,就再也沒醒過來。
都怪自己去得太晚了。他嗚咽,淚水從他頰邊淌落。
察覺到毛蛋在抽噎。毛蛋阿奶摸摸他,“毛蛋,怎的了?”
毛蛋抱緊她蒼老瘦弱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身子,哽咽,“阿奶,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
毛蛋阿奶布滿皺紋的臉枯樹皮一樣抖動,她眼珠渾濁,嗓子沙啞,“阿奶會好好的,毛蛋也會好好的,咱都會好好的。”
“嗯!
”
次日被凍醒,毛蛋第一時間去探阿奶的鼻息。阿奶呼吸正常,他鬆氣。正欲出去討飯,外頭傳來鐵牛激動到顫抖的聲音。
“毛蛋!毛蛋!今日又有一位大善人施粥衣湯藥!咱們快些去!”
“什麼!”毛蛋凍得發白的臉頓時漲紅,如同有火焰在皮膚上燃燒起來。
與阿奶一同領到熱騰騰的熱粥衣湯藥,抱著厚厚的棉衣,毛蛋跪在普濟堂前。
他虔誠地為今日施粥衣湯藥的大善人祈福,這位大善人,以後一定能長命百歲,福澤綿延。長命百歲,福澤綿延,這是阿奶經常在他耳邊說的話。
磕了幾個響頭,他歡歡喜喜地對阿奶道:“阿奶,快穿上棉衣!這棉衣可厚了,可暖和了!”
毛蛋阿奶穿上棉衣,渾濁的眸子裡落下一滴熱淚來。
彼時,沈秀見謝扶光進了她的屋,她問:“傷如何了?”
“好了許多。”他道,“我今日也做了善事。”
沈秀抬首,“什麼?”
他說,他今日也派了人去施粥衣湯藥。他說完,似在等她誇他。
她說:“你做得很好。”
他笑了一下。熏爐裡的嫋嫋香霧,從他肩頭的紅色曼陀羅花上拂過,從他白皙如凝脂的麵頰上拂過,輕柔地拂動他卷卷的額發,就像是少女撫過鮮花的手,在他身上徘徊盤旋,繾綣留戀。
他的皮囊,好看到連香霧也留戀他,不願意離去。
他大抵沒聽夠她對他的誇獎,定定看她,流光溢彩的眸子,漂亮到仿佛把整個星空拖入了其中。
她正要再誇他幾句,門忽然“砰”的一下,被人推開!
司馬燁風風火火闖進來。他對謝扶光視若無睹,隻對沈秀道:“沈秀,我今日也讓人去施粥衣湯藥了。”
語速極快地說完,觸及沈秀目中的訝異,他略彆扭地錯了錯視線。
沈秀:“進彆人屋前先敲門,彆直接闖進來。”
司馬燁悶悶地嗯了一聲。她道:“沒有其他事,請先離開。”
聞此言,司馬燁一愣,繼而重複道:“沈秀,我今日也讓人去施粥衣湯藥了。”
“我知道了。”言罷,她指指門外,示意他離開。
出了沈秀的屋子,司馬燁滯滯前行,一腳不小心踩空,侍從即刻扶住他,“殿下!”
司馬燁仿佛終於回魂。思及方才沈秀對他做善事的反應,他麵容微微扭曲,暴躁地想殺人,“滾開!”
侍從鬆開他。他繼續往前走,麵前又閃現出沈秀無視裡帶著些許厭惡的神色。
他捂住心口。心臟上的疼痛讓他眉目更加扭曲起來。
司馬燁離開後,謝扶光倏然低頭湊近沈秀。沈秀後退,“做甚?”
他道:“你討厭司馬燁。你討厭他,我幫你解決他。”
語畢,他轉身。她驚然警覺,一把拉住他,“什麼意思,你要做什麼?”
他的語氣很輕,仿若在說一件極尋常的事,“你討厭他,我便殺掉他。”
“你殺他做什麼!”沈秀應激,“你又忘了我說的話了,你殺人,也不怕報應到我身上?”
他偏頭,“報應?若世上真的有報應,便不會有許多惡人長命百歲,一生都富貴榮華。”
謝扶光不信報應,也不懼報應。之前沈秀說,他殺人,作惡事,可能會報應到她身上。他開始有所顧忌。
然而他到底不信報應。
他想殺掉所有與沈秀親近的人。那些人讓他不高興。之所以不殺掉所有讓他不高興的人,之所以按照她所說的是非善惡標準行事,是因為,他不願讓她不高興。
從前他行事,以他高興或不高興為準。如今他行事,以她高興與不高興為準。
她高興與否,才是他的“是非善惡”標準。
她討厭司馬燁,司馬燁讓她不高興。他便去殺掉司馬燁,解決掉讓她不高興的源頭。
他輕輕捧起她的臉,“你討厭的,我都會替你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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