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曆百劫而成神。
卻能因為愛,擁有神性。
這正是世人的可愛之處吧。
少年一雙黑眸無悲無喜,他看著清嫵與看著喬梔的眼神毫無區彆,那都是看著孩子的神情,慈悲而溫和。
“不,不可能!”謝弋樓卻是難以置信。
“她怎麼會是師尊……她跟你一點都不一樣……”
清嫵莞爾道:“或許在你看來,我跟她是不一樣的人吧。但是我想,無論是過去的,還是未來的我,在麵對危難時,都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所愛之人。但這一世的我,注定要消散在天地之間了。阿樓,彆再困囿於執念,往前走吧……”
謝弋樓依舊陷在巨大的震驚之中,回不過神來。
清嫵的虛影片片破碎。
與此同時,謝塵寰手心那顆天人淚,也碎成了齏粉,像是紙錢燃燒後的灰燼,飛舞消散。
一切塵埃落定。
謝弋樓垂下眼簾,許久,他道:“我會受到怎樣的懲處?”
按理說地境魔君犯事,該由他們的上司,魔尊崔無厄來處置。
但,魔尊失蹤已久。
是以,地境中人,若無故戕害凡人性命,天境是有權利問罪的。
謝塵寰抬手,一鑒天光從袖口飛出,將謝弋樓緊緊捆束起來。
少年並未回答,而是望著血池,似在思索解決之法。
片刻後,他周遭的空間一陣扭曲變幻,謝塵寰白袍翻飛,眼底似有金光流轉。
而剛剛還沸騰不止的血池,竟然一整個從眼前,消失了個徹徹底底。
就好像,被傳送到了某個地方去了一樣。
少年麵容蒼白,身體透明了一瞬,又漸漸恢複成了實體。白袍黑發慢慢散落,身形清瘦而頎長。
仿佛剛剛那幾乎幻化成一道虛影的瞬間,隻是謝弋樓的錯覺。
對方的麵容如此年輕,不過千歲,卻讓他莫名覺得,世事變幻莫測,他卻能夠始終如一。
那是一種超然的,凡人難以捉摸的存在,不能用具體的數字來衡量……
謝弋樓不知不覺開口,“師兄。”
“淨世……”
“你究竟……是誰?”
是外人口中那少年飛升的神官淨世,還是三百年前,銀發金眸的雪妖?
他到底為什麼能夠做到,凡人窮儘一生、哪怕成仙入魔,都做不到的事?
亦或者,他就是深不可測的雪境裡,那最後一位天人。
那麼,一切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天人是天道的代行者,掌控天地法則,擁有穿越時間和空間的能力。
也許,他入過輪回,回到了數百年前,選擇降生在上虞皇室,做過一次凡人。
這才成為了,他的先祖之一。
然而謝弋樓的困惑不減反增。
天人隻有動情,才會墮入輪回。
那麼三百年前,他是為誰,動過這一念之情呢?
*
鑼鼓喧天,龍鳳呈祥,世間一片喜慶的紅,蓋頭被緩緩掀開,少年喜服加身,站在她麵前,素來冰雪般的容貌,滿滿都是溫柔的笑意。
喬梔看得呆了,他好適合這樣的紅。
熱烈的顏色穿在他身上,愈發顯出他的乾淨和挺拔,符合她對理想型的一切期待。
他眼眸深邃,低喚:“阿梔。”
手腕被握住,緩緩地摩挲著。衣袖被一點一點地捋高,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腕。
他執起她的手,薄唇在她掌心輕吻,沿著手腕內側一路吻了上去。
柔軟微癢的觸感,讓喬梔的臉瞬間燒紅,她想要躲,卻被他強硬地握住,往前一扯。
而他一彎身,欺壓上來,花香鋪天蓋地,少年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就要吻下。
意亂情迷間,喬梔猛地看到他短了一截的小指骨,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她立刻把人推開。
被推開的少年,垂下頭顱,整個人瞬間被懸吊起來。
他的手臂和大腿,都被一根極細的銀白色絲線穿過,仿佛是被控製的傀儡。
她抬頭,喜房不知什麼時候沒了屋頂,在她頭頂上方,出現了一隻巨大的手!
那隻手極為慘白,小指的指骨分明短了一截,卻能靈活地操縱著少年,擺出各種詭異的姿勢。
她悚然一驚,環顧四周,這布景……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舞台。而且,不僅沒了屋頂,牆壁也少了一麵。
就在那黑漆漆的底下,密密麻麻擠滿了不知名的生物,有些是骷髏,有些則是滿臉腐肉的惡鬼,他們興奮地挨擠著,時不時吐出鮮紅的舌頭,就像是在觀看舞台劇的觀眾。
“怎麼不演啦?”
“我可是灑了不少冥幣,有什麼是我這個尊貴的vip不能看的?”
“沒想到做了鬼還不能看脖子以下,世界毀滅得了!”
一道帶笑的聲音悠然傳來:
“不是我不想演,是咱們的新娘子不配合啊。大家說,該怎麼辦?”
“吃了她!”“吃了她!”群情激憤。
“你呢,是不喜歡我給你做的這具木偶夫君嗎?”那聲音和藹可親地問。喬梔聽出來,是掌門的聲音!
“偃師玉。”喬梔冷冷道。
“猜對啦!”一個清脆的響指,惡鬼觀眾如同被颶風刮過,全都消失不見。
一張巨大的鬼麵人臉,浮現在原本該是屋頂的上方,他的下巴削尖,唇薄而細長,嘴唇泛著病態的紅。
鬼麵後,兩隻碩大的眼睛注視著她,幾乎沒有眼白,黑漆漆的十分瘮人。
隻看了喬梔一眼,他便嘖嘖有聲道:“可憐,可憐。”
喬梔與他對視:“萬鬼深淵的是你。你為什麼要殺我?”
“誰讓你吵到人家睡覺了嘛,”偃師玉換了一道嬌滴滴的聲音說。
想到他會生吃人的血肉,繼承那人的一切,喬梔感到一陣惡寒,想來他所變幻的聲音,都是他所吃過的人的嗓音。
“你的過去,我全都知道哦。”那聲音得意洋洋地說。
“你從出生開始就不被喜歡吧,嘻嘻。”偃師玉親切地說,“首先,你是女孩。你的爸爸更想要一個兒子呢,嘻嘻,你被抱出產房的時候,你的爸爸失望極了。”
與此同時,一些圖像不受控製地浮現在喬梔的腦海中,是父親,抱著一個小嬰兒,那張臉上濃濃的失望令她渾身一僵。
偃師玉繼續道:“然後,你肯定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的爸爸媽媽要把你扔到鄉下吧?難道,隻是因為妹妹嗎?”
“不是哦。”他說,“你的父母找人給你算過命,算出你是一個大凶的命格,留在身邊會克死他們!所以你爸媽呀,特彆嫌棄地把你扔到了鄉下。死了才好呢,他們是這麼想的。”
與此同時,喬梔的麵前如同放映電影般,出現了父母把繈褓裡的嬰兒,塞進老人懷中的畫麵。任由女嬰哭鬨不止,也不回頭看一眼,啟動車子飛快開走了。
“閉嘴!”
偃師玉張開五指,一隻木偶“嘩啦”一聲掉了下來,手腳都往下垂著,竟是清嫵:
“還有一個秘密,我要告訴你。你,不是你媽媽親生的呢。有趣,有趣。”
“一個私生女。就連轉世的命格,也驚人的相似……”他像是跟人分享八卦一般激動,“清嫵也是玉清掌門的私生女哦!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真是大吃一驚呢!”
“到死也要保護好妹妹啊,就是因為這個,爸爸媽媽才把你接回來的。”
女人的聲音再次傳進耳中。喬梔緊緊捂住雙耳,眼淚順著臉頰滑下。
原來……她不是媽媽的女兒嗎……這就是一直以來,被媽媽深深厭惡的原因嗎……難怪妹妹跟他們才更像一家三口……難怪媽媽對她從來隻有不耐煩……難怪她外出讀書,從來都收不到家裡人的一句關心……
原來她從生下來就是有罪的……
“是啊,你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世上呢?你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你爸爸犯下的錯誤,你的存在,讓你的妹妹覺得有你這個姐姐簡直是恥辱。而你的奶奶對你好,也不過是想把你養成個廢物,安分守己長到十八歲,早點滾出那個家——這世上,根本無人愛你。”
“好可憐,好可憐,就連做噩夢了,都隻能大喊——小智,救我,救救我啊!”
他模仿的惟妙惟肖,一聲比一聲尖利,如魔音貫耳。
一道冷冷的女聲突兀響起:“我可去你媽的!”
偃師玉一僵,他垂下眸,就見那少女仰著小臉,說:
“我出生時我爸媽已經領證,我比我妹大三歲,你說的都是什麼狗屁?而且就算按照你說的,我真是私生女,那又如何,至少他們沒有把我扔到孤兒院自生自滅!他們隻是,隻是不愛我。誰能保證這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是愛著子女的呢?”
“而且我奶有多好,你一個怪物,又怎麼會知曉!”喬梔大聲地對他說,“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你一個怪物,也能挑唆的嗎?”
“不許叫我怪物。”偃師玉冷冷地說。他平靜的聲音裡強壓著怒火。
“偃師玉,”喬梔毫不畏懼,與那隻大到可怖的眼睛對視:
“你很想吃了我對嗎?”
那隻眼眯了起來。
聯係他剛剛說“吵醒了他”,說明那個時候的偃師玉,很可能剛剛蘇醒,法力低微,沒有辦法吃了她。
一次次的虐殺,應該是想讓她精神崩潰吧?
直到終於忍受不了,生出死亡的念頭,把血肉獻到他的口中。
偃師玉吃人前,要布一個結界,那麼現在,她應該在他的結界裡,還特地給她布置了個舞台,是特意給她準備的,還是每一個被拉進結界的人都會經曆?
不管是哪種,都可以推測,偃師玉作案前,要麼使人沉溺於幻想,要麼,令人陷入絕望。
他剛剛說了那麼多,應該是在擊潰她的心理防線。
在與比自己強大許多的敵人對峙時,一旦對方的意圖被看破,那麼這場遊戲的主動權,就來到了她的手中。
“你是從淨世手底下逃出來的。”喬梔說,“你的目標是淨世,我說的對嗎?”
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吞噬謝塵寰身邊的人!
偃師玉卻不願再多說了,冷冷道:“隻要有你在,我就能一次又一次地複活。”
“等著吧,終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把你的身體獻給我。”
……
喬梔是在一片吵鬨聲中醒來的。
“玉清門都在世間消失三百年了,真的有重振的必要嗎?”
“既然我們都還活著,為何不能重振玉清門?”
“我們現在這麼點人……再說,三百年過去了,修為不知倒退多少,萬一遇到妖族的報複……”
“有些人就是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的貨色,師門栽培的大恩大德是一點不記,隻顧著自己,這種人跟他同門都是恥辱。”
“有些人嘴上說的好聽,出事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還有一些女子嬌滴滴的聲音:“神官小哥哥,謝謝你救了我們呀!不知神官哥哥有沒有道侶,沒有的話考不考慮找一個?有的話考不考慮多一個?”
然後是一道清冷如凍泉的聲音:
“不考慮,謝謝。“
喬梔眼皮一顫,醒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做了鬼還不能看脖子以下”,淚目了
寫著寫著居然覺得偃師玉好可愛,完蛋。他可是反派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