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想什麼都跟你無關。”
喬梔緊抿著唇, 異常強烈的心聲傳到他那裡,他的臉色微微一變。
趁此機會,喬梔推開他,將褪到手肘處的衣衫迅速拉起, 合攏。
此事已辨不清是誰的錯, 畢竟她後麵也主動了, 雖然是受他血的誘惑。
就在這時, 一聲驚叫從角落的櫃子裡傳出。
隻見, 櫃門朝著左右打開,一個青色衣裙的婢女從中走了出來。
對上她訕訕的臉色,喬梔眯起眼:
“是你?!”
就在青百疊露麵的一霎, 謝塵寰已經拔劍而去,喬梔也沒想到這屋子裡除了她跟謝塵寰,竟然還有第三個人, 不, 剛才發出尖叫聲的,分明是那個叫做崔靈兒的少女!
果然崔靈兒連滾帶爬地從她身邊跑了出去,見狀, 喬梔也腳底抹油, 開溜了。
謝塵寰已經完全被青百疊給拖住,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喬梔用袖口擦了擦唇,雙眼重新變得清寒, 她看了眼小拇指上那根紅線,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崔府亂作一團。
不少奴婢小廝從旁匆匆跑過。
“有蛇妖啊!”
喬梔回頭,衝天的煙塵中,青百疊不知何時化作一條巨型青蟒, 幾乎有十個謝塵寰那般大,尾巴一掃便壓塌了一處房屋,引來無數尖叫聲。
皇城向來太平。
許多年沒有出過妖物,何況是在這武將輩出的崔府。
也有不少不怕死的下人,興致衝衝地跑去看七殿下捉妖。
喬梔徑直向著後門走去。
她要去找謝弋樓。
誰知道,身後卻傳來一道少女的厲喝聲:“站住。”
是方才狼狽逃走的崔靈兒,她狐疑地盯著喬梔,杏眼圓睜:“你想去哪?”
喬梔懶得跟她廢話,正想直接把人劈暈,誰知,崔靈兒的目光在她脖子上一掃,銳利得像是針般:
“不、不知廉恥!”
她瞪著喬梔,喘著粗氣說。
喬梔恍然大悟:“你喜歡謝塵寰啊?”
“你、你怎能直呼殿下之名?”
“既然你喜歡,那就讓給你了。”
“等等!”崔靈兒的臉色果然緩和多了,她一把拉住喬梔的手說,“跟我來,崔憐出事了。”
崔憐?
喬梔想到那個擋在自己身前的瘦弱身影,甩開崔靈兒的手,微微蹙眉,“出什麼事了?”
崔靈兒把她帶到一個地窖的入口,指著裡麵說:“我聽說,這下邊有不乾淨的東西。”
“憐兒在裡麵待了整整一天沒出來。她不會出什麼事吧?”
“此事你該回稟家主……”喬梔正要回身,背後猛地一陣電擊般的刺痛。
雷擊符?
崔靈兒的手還保持著推的動作,眼裡滿是笑意,她用口型說:
“阿姊。隻有你死了,我才能是他名正言順的皇子妃。”
喬梔用手護著腦袋,沿著地道往下滾,滾到最底下時,隻覺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她抹了一把臉,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看了一眼入口,那裡已經完全被關閉,透不進一絲光亮。
四處伸手不見五指,唯有前麵隱隱有光,看來隻能往前走了。這一段路,像極了越山君帶她和謝塵寰走過的地道,隻不過比當初更加潮濕陰森。
鋪砌在牆上的磚石上,隱隱浮動一層血腥氣。
她走著走著,腳底還響起踩到了某種金屬的聲音,蹲下身,撿起一看,竟然是銅錢?隻是那銅錢上,也隱隱有一股血的腥氣。
突然——
“當心!”她被一個人撲倒在地。
與此同時,一支短箭破空而來,穿過喬梔剛才還站著的地方,直直地插進後方的石牆。這支過後,緊接著,刷刷刷飛過數枚短箭。
那人的珠花掉了一支在她手上,冰涼涼的。看清身上撲倒自己的人,喬梔頓時睜大了眼。
聞鳶?
“啊!”
看到是她,聞鳶慌亂地爬了起來,縮起手腳遠離喬梔,“你也是被推進來的?”
喬梔不置可否,“這是什麼地方?”
聞鳶不說話。
喬梔摸了摸頭上的骨簪。
聞鳶眼角一陣抽搐,不無委屈地說:
“好歹我也算救了你吧,不說謝謝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威脅我啊?”
她身上一點法器都沒有,唯一的心訣也被喬梔給搶走了。
不得已,聞鳶隻能和盤托出:
“偃師玉騙了我!他死了,我也被莫名其妙吸進這個秘境。我知道崔家不久就會被滅,我也隻是不想死,才會到這裡來的。”
“你是說,崔家被崔無厄滅門嗎?”
“就算不是你哥哥,崔家也會完蛋!”聞鳶白著臉說,“這裡,是崔家人用來秘密煉屍的石室,他們,他們竟然想要煉製出能夠以一敵千的凶屍,用於戰場,對付赤奴人。”
“這些都是偃師玉告訴你的?”
聞鳶沉默不語,不錯,偃師玉自稱是活了萬年的魔,且在上虞混得風生水起,他對這段曆史幾乎是了如指掌,還給了聞鳶一張地輿圖,圈出了秘境法寶的位置。
“這地室之中有一件法寶,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名為‘鸞衣’,得之可長生不死。”
這也是聞鳶留在崔家的原因。她不想白白死在這秘境,所以,她要在滅門日期到來前,拿到那個法寶。
聽完這些,喬梔愈發感覺自己卷入了一場陰謀之中,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隻大手,在推動著她的命運。
聞鳶的話吸引了她的注意:“上虞年年與赤奴人開戰,你可知赤奴人?”
喬梔看著她,聞鳶眸光一閃,繼續道:
“這個種族尤為神秘,上虞是天人後代,他們便自稱是天魔後代,以地境女君和魔尊為始祖來崇拜,一直與上虞作對。”
“但他們個個驍勇善戰,有金剛不壞之軀,極難對付,甚至有些赤奴人,還會將邊境百姓和上虞士兵擄走以食用……”
“所以,崔家便想出了這麼個以毒攻毒的法子。煉出凶屍,以對付妖魔化的赤奴人。”
而用來煉製凶屍的材料,自然不會是上虞人……
望著那黑到看不出儘頭的走廊,聞鳶咽了口唾沫。
“這裡邊,應該就關著不少赤奴俘虜。崔家人打算把它們煉成凶屍,拿去對付赤奴大軍。”
地上散落著一枚一枚的銅錢。聽聞用銅錢製成麵罩,覆於凶屍口鼻,便能暫時隔絕生人的氣息,防止凶屍狂化。
“聞鳶,”喬梔把臉轉向她,平靜地問,“你跟偃師玉合作,到底是想要什麼?”
聞鳶長久地注視著她。卻像是在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是清嫵嗎?不,比起初見時,她的眼神多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阿姐,”她垂下眼睫,喃喃自語般說道,“究竟是妖魔更可怕,還是人心更可怕?”
喬梔懶得回答她,因為在她認知中,兩者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況且,她實在不想跟一個害過自己的人討論哲學問題。
“你在何處。”
突然,她小拇指上的紅線散發出淡淡的金光,將四周照亮了些。
與此同時,牆壁上竟然也發出了瑩瑩的藍光。
喬梔這才發覺,牆壁被人為鑿出了幾個凹槽,裡麵放著幾顆夜明珠,正發出陣陣藍色絲絨般的微光,煞是好看。
“崔府有地牢?”
那聲音帶著淡淡驚訝,謝塵寰也好似第一次知道。
“喂。”
眼下人不在跟前,喬梔總算能心平氣和跟他說話,“你能不能彆隨便對我用觀微。”
聞鳶露出驚悚的表情,不知道喬梔是在跟誰說話,還以為見鬼了。
謝塵寰默了默:“非必要,我不會開啟觀微。”
他能分出心來找她,隻能說明,青百疊被他解決了。
君子守禮,喬梔還算了解他,知道他不會隨意窺探她的隱私。
但他犯了色戒也是真的。
隻不過,在房間門裡看到青百疊的時候,喬梔便知道那時謝塵寰異常的情動,少不了那蛇妖的手筆。
癡情戒對他雖有影響,卻不至於大到那種地步。
但總歸,是有影響的。
她想過了,自己總不能靠他的血來維持身體的穩定。那玩意兒會讓人上癮,再不及時戒掉,她怕到最後自己仙沒修成,倒修成了個吸血鬼。
喬梔隨口道:“你可知道癡情戒的解法?”
謝塵寰一頓,“不知。”
喬梔便也苦惱起來,她曾嘗試與癡情戒對話,卻再聽不著月神的聲音了,隻怕對方是忙自己的事去,再不管這秘境春秋。
聞鳶走累了,她靠坐在一旁輕輕地捶腿。
謝塵寰囑咐道:“這種地牢一般都會有陣法守護。你要當心。萬一行差踏錯,便會被陣法所殺。”
喬梔瞥了眼旁邊,這還有個孕婦。
“知道了。”
不過喬梔也是口頭知道了,她用骨簪逼著聞鳶,完全不顧對方是個孕婦,讓她帶自己去往那藏寶之處,“說不定,有癡情戒的解法。”
謝塵寰無奈。
起初還算順利;很快,她們便被一道陣法所困。
謝塵寰看了眼,道:“繪出天罡北鬥陣,便可破解。”
“天之四靈,以正四方……”他才起了個頭,想到她並不熟悉,便道:
“請你觀微於我。”
好在,喬梔還記得那觀微的口訣,閉眼再睜開,果然看見謝塵寰的身影。
少年雪衣玉冠,殊容鶴姿。
不知何時,換上了一件嶄新的白色道袍,脖子上的紗布也更換了,露出玉白的肌膚。
少年曳腰的漆發被長廊懸掛的宮燈,鍍上一層微光。
他仍在崔府未走。
幾個下人路過,都極有禮貌地衝他行禮,而他也微微頷首致意。
當真是那陽和君子,溫文爾雅,叫人見之心喜。
他手微抬,折下一根樹枝,在沙地上,繪下二十八星宿陣。
“此陣法變化繁複,你且看好,我師父,也就是忘塵觀主,他對陣法造詣極高,此陣便是他圓寂時傳授與我……”
仿佛回到那年,身在那陰冷牢獄中,以指尖蘸血,借著天窗透進來的月光,一點一點,描繪出師父生前絕學。
後來他被人救出,隱姓埋名,參入軍中,得以將此陣法用於那千軍萬馬的戰陣。
那一戰,他贏了,整個上虞贏了。
不會再有百姓落入赤奴的口腹之中。
從此,江山千裡,海晏河清。
喬梔認真記著他指尖的一筆一劃,視線微微往上,突然,凝在少年的麵上不動。
她從他雙眼中,窺見那千年前,舊日的時光。
濃睫鴉羽覆下,那清澄的眸光中,激蕩著金戈鐵馬的豪情,流微珠光泄。
少年生了一張冰雪般的容顏。他唇上被她咬出的血痂還在,似那豔雲侵雪、枝凝寒玉。
生動到甚至有了幾分瑰色。
“你可記住了?”
喬梔眸光落回那沙地上的陣法,點點頭。
她毫不猶豫地切斷了觀微。
謝塵寰微微一愕,旋即,並不在意地微微一笑。
那笑意卻在他臉上慢慢淡了下去。
崔府竟然有異。
這是當年他未曾覺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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