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7938 字 4個月前

山中不知歲月,庭院紅葉經霜。

深秋季節,主院圍牆邊的楓葉豔如雲霞,紅葉飄了滿地。留下的童子們熟稔了塢中地形和人事,每日功課完後,一個拉著一個,在蜿蜒連綿的長曲廊裡撒著歡兒瘋跑。

每日午時,早課結束後,小門打開,東苑童子可以進出主院。

主院隻對童子們定下了三道規矩。

其一,塢主病中,人需靜養。路過主院起居的三間青瓦大房,不得喧嘩吵鬨。

其二,入室內需脫鞋屐,穿足衣。

其三,不得驚擾池子裡的錦鯉。

山中多雨,天氣寒涼得早。庭院裡的幾株紅梅在十月底裡早早地開了,香氣芳馥悠遠,從主院一直傳到了隔壁東西兩苑。

童子們早晨學文,跟著楊先生仰頭晃腦地念“呦呦鹿鳴,食野之蘋”……鬥大的字識了一筐,先撿起細樹枝,在沙地上劃寫學字。寫得好了,再回室內提筆在紙上練習。

下午跟隨幾個部曲師傅練武,沙地上馬步蹲起,先練穩下盤,再一招一式地教授部曲人人都會的一套基本拳術。

因為荀玄微在主院養病的緣故,怕驚擾了起居,童子們的學業安排得鬆散,早上辰時才開始,傍晚日落便結束,中午還有一段休憩時間,遠遠未到把精力榨乾的程度。

到了午時放課休憩的那半個時辰,不等楊先生把書本放下,一個個撒丫子便往院門外跑,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李豹兒儼然是個孩子王,領著身後一溜排小跟班,蹬蹬蹬跑上木長廊,倏然停步,抬手往後一壓,壓低了聲音。

“小聲些!”他警告,“我們要路過塢主的坐處了。塢主還病著,人要靜養。不得喧嘩。”

正是秋高氣爽的日子,晴朗少風,深秋山中罕見的好天氣,荀玄微坐在庭院裡的錦鯉池子邊,手中握一卷書,右手握著釣竿,釣竿探進錦鯉池子,久久不動。

他選的坐處僻靜,人卻不難找。這些日子,隻要人出了屋,身側總是放一盞藥盅。或許是不愛喝藥的緣故,一盅藥半個時辰都喝不完,濃烈的苦藥味隔著半個庭院都能聞得到。

童子們今日結伴穿過庭院,要去斜對麵的南跨院。聞到庭院裡的苦藥味,一個個放輕了腳步,踮腳踩過木廊。

奈何人數太多,腳步雜亂無章,沒等穿過長廊便露了餡,不止驚擾到了中庭垂釣的人,就連池子裡的錦鯉都被驚擾,紛紛甩開尾巴,迅速遠離長廊側畔,池邊隻留下一圈圈的動蕩漣漪。

荀玄微卻沒有出聲怪罪,隻倚著錦鯉池邊的朱漆木欄,視線轉過來,漫不經心瞥了眼過於鬨騰的童子們。

童子們立刻襟聲,排成一列行拜禮,再度起身,躡手躡腳地穿過長廊。

阮朝汐藏身在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榆樹乾背後,悄無聲息地往庭院裡打量。

荀玄微獨坐時不喜人打擾,他身側除了一小簍子魚餌,就是那盅喝了小半的藥盅。

天雖晴朗,風寒料峭,他整個人包裹在鴉青色的鶴氅裘裡,隻露出一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腕,在陽光下悠閒握著釣竿。

人正對著池塘方向,凝目垂視,星眸半闔,似乎在專心垂釣,又似乎在暖陽下小憩。手中的釣竿微微上下晃動,池裡有錦鯉咬了餌,水中漣漪激烈蕩漾,釣竿卻懸在水麵上不動。

阮朝汐趁機一溜煙奔向池子邊的花圃。

荀玄微偏偏在這時睜開了眼。星夜般的點漆眸子,帶著不明顯的笑意,望向疾跑的小小背影。

阮朝汐剛在花圃裡薅了幾把,就被此處主人捉了個正著,趕緊把一摞草木葉子藏在身後,過去見禮。

“原來是阿般。”魚竿動了幾下,荀玄微不疾不徐地拉竿,淩空握住一條搖頭擺尾的紅斑錦鯉,扔進小竹簍裡,問她,“何事要拔庭院長草?”

阮朝汐攤開手掌,露出手裡一把淩亂的樹葉子草葉子, “約了午時鬥草[1]。“

荀玄微起了少許探究興致,召她過去,仔細打量她手掌裡形狀各異的幾株草葉,“東苑哪個童子有雅興,和阿般鬥草?”

阮朝汐分辯說:”東苑才沒人喜歡鬥草,趕去看打架還來不及。我和西苑的阿池約了……”

話說到一半,她猛地想起,雖然東苑童子和西苑小娘子們都在啟蒙,楊先生偶爾立一架屏風,把兩邊十幾二十人都叫來聽學,但放課後,東苑和西苑是不能來往的。

年紀最小的馮阿寶前幾日跑進了西苑玩兒,西苑主事的娟娘子倒沒說什麼,把懵懂小童送回東苑,霍清川把馮阿寶帶出去單獨訓誡,打了竹板,還罰了他一頓飯。

但話已經出口半截,迎麵對著笑意隱約的視線,她硬著頭皮含糊往下說,“……約了……那邊,午後鬥草。”

“人絕不入西苑!”她匆忙補充說,“就在西苑門口鬥草。鬥完了就回來。”

荀玄微的視線落在攤開的手掌上, “就這七八種葉子,和隔壁院子鬥草,豈不是要輸?”

“就是不想輸,所以才過來……”阮朝汐瞄了眼不遠處的花圃。

雖說是小規模的花圃,長不過十步,寬僅三步,畢竟種在主院的錦鯉池塘邊,有專人精細伺候,裡頭移栽了十幾種山裡罕見的觀賞花木。

荀玄微挪了挪身子,露出身側遮擋的鵝卵石小徑。曲徑蜿蜒通往錦鯉池塘另一側的大叢茂盛藥圃。

“對麵藥圃裡的草木品種更多些。去那邊尋。”

阮朝汐驚喜道,“多謝塢主!”小心翼翼越過荀玄微身側,踩過一人寬的木拱橋,一溜煙跑去池子對麵的大藥圃裡薅草。

緊閉的西苑木門縫隙裡,幾隻圓溜溜的烏黑大眼睛注視著主院這邊的動靜。

清脆的女童嗓音發問,“娟娘子,阮阿般要過來鬥草了。我們可否開門?”

娟娘是一名容貌秀美的少女,隔著西苑木門看了幾眼,搖頭笑歎,“郎君偏心。開門罷。”

誰不知道,這批新選進來的童子裡,塢主對阮阿般青眼有加。

搬去主院的,隻阮阿般一個。每日準許在書房習字的,還是隻她一個。

阮阿般合了塢主的眼緣,眾人私下裡議論過不少次,得出的結論,還是因為阮阿般容止[2]卓然。

士族高門對容貌行止的追求,在百年間已經蔚然成風。越是混亂無定的世道裡,士族越是追求衣冠超卓、品貌風流,哪怕人生短暫如流星劃過,也定要求個絢麗燦爛,千古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