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6676 字 6個月前

對於阮朝汐來說,坐在主位的荀玄微是她每日早晚見慣的人,她知曉塢主性情溫和容讓,整個月未聽他一句斥責言語,她漸漸地不怕接近他。

但是位於貴客席位的阮大郎君,身穿錦衣華服,態度傲慢肆意,儼然就是她心目中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士族形象。

她的腳步停在門外,躊躇著要不要進去。

就在這時,正堂裡的阮荻大笑出聲,撫掌盛讚:“好個‘臥看卷風、醉倒流雲’的真風流!好個‘恍然而返’!在山中聽此妙句,今日當有酒。”

阮朝汐停在門外,正警惕地打量著正堂裡頭動靜,耳邊傳來了“今日當有酒”。葭月從廊下快步走近,不由分說塞過來一把金酒壺。

阮朝汐猝不及防接在手裡,茫然了一瞬,在葭月的眼神催促下,捧著酒壺撥開紗幔,慢騰騰走進了正堂。

兩位郎君,一壺酒,她當然走到荀玄微身側跪坐下來,捧酒小聲喚了聲, “塢主。”

荀玄微往前傾身,又丟了一小塊香餅在香爐裡。嫋嫋升騰的紫煙遮住了兩人的眉眼,阮朝汐聽到他低聲叮囑了一句,

“莫怕。阮郎問你話,你直說便是,無需遮掩什麼。”

阮荻性情放達疏闊,生的也是眉目俊朗的英挺相貌,原本懶洋洋地不願動彈,無意中瞥到登堂入內的阮朝汐,吃了一驚,頓時坐直了身,

“這便是你提的阮阿般?何處生出的人間金童,皎皎如珠玉在堂,滿室生光!”

葭月蒼白著臉色快步進來,雙手捧一個玉壺,放在阮大郎君案前,垂頭退出去了。

阮朝汐這時才意識到,荀玄微的食案上已經放置了一把玉酒壺,阮大郎君的食案上無酒。葭月塞給她的金酒壺,原本是該奉給阮大郎君的。

荀玄微見她盯著案上兩把酒壺發愣,廣袖拂過漆案,拿過一個空杯,放在阮朝汐麵前。

又把玉壺收去一旁,把她捧來的金壺推了推,示意用這個酒壺斟酒即可,對阮大郎君道, “阮阿般豐姿秀澈,不幸失了雙親,又姓阮。我做主收留在塢內,才不過一個月,你便來了。”

“這就是佛家所謂的‘有緣’。”阮荻舉杯一飲而儘,

“我原不知你回了雲間塢。回程路上意外接到你的來信,這才知曉你回來了。我立刻繞路過來探訪。雲間塢若是無你坐鎮,我又來作甚!也就見不到這位皎皎出眾的阮阿般了。”

他目光裡滿是讚賞,自言自語:“如此芝蘭玉樹,怎會生於鄉野,而非出於我阮氏庭院?莫非是陳留阮氏流落在外的族人?”

當真開口追問阮朝汐:“你是豫州本地人氏?祖上何人,長居豫州哪處郡縣?”

阮朝汐心裡咯噔一下,想起了楊先生課上警告的那句‘冒姓攀附,斬首之罪’。

雖然是庶姓小民,她還是很看重自己這條命的。阿娘臨終前直勾勾望著她,抬手筆直指向司州故鄉。她並不想在豫州丟了性命。

“阿般寒門庶姓,阿娘早幾年從司州逃難過來的,雖然長居豫州,其實應是司州人氏。阿父去得早,聽阿娘說,應該也是司州籍貫。”她如實說道。

“司州籍貫。” 阮荻笑道,“陳留阮氏有一支分支,長居司州京城南坊。但司州地方不小,各地阮姓不少。”轉過來繼續問阮朝汐,“不知尊君[1]姓名——”

阮朝汐回憶著,“阿父早已不在了,隻從阿娘口中聽說是個單字。似乎是‘直’,或者是‘紙’?分不清了。”

“說起來,” 阮荻陷入了思索,“司州分支第七房,似乎是有一位名叫阮芷的族兄。但司州分支前些年京城動亂時遭難,四處流落,許多失了蹤跡。不知那位族兄年紀多少,如今下落何處……”

楊先生和周屯長的警告如雷貫耳,阮朝汐心頭升起強烈不安,出聲分辨,“隻是名字相似。冒姓是大罪,小的不敢攀附高姓。”

畢竟是無憑無證,隻靠幾句言語閒談,一副出挑相貌,籍籍無名的鄉野小童,絕無可能和世家大族聯宗。阮荻揣測了一陣,最後自己倒嗟歎神傷起來。

“司州,司州。多事之州。” 阮荻喝了整壺美酒,隨手拿起長箸,又敲起了琉璃盞,曼聲長吟,“山中蘭芷,何棄路旁?珠玉蒙塵兮,令我心摧傷!”

阮朝汐微微瞪大了眼,她頭一回見高門郎君喝醉後撒酒瘋,居然是這種文縐縐念詩的撒酒瘋模樣。好彆致 ……

她一分神,斟酒的動作未停,眼看美酒滿溢杯沿,即將潑濺案上,荀玄微抬手扶了下酒壺。

“莫要多心。阮郎醉了。”他溫聲對她說,“令他‘心摧傷’的另有其人,並非因你之故。”

阮朝汐猛地回過神來,目光盯著麵前溢滿的金杯,輕輕吸了口氣。

前幾日孔大醫在書房看診,曾慎重交代過,塢主病中不宜飲酒。若實在躲不過宴飲,也不能超過兩杯的量。

他自己有分寸,隻淺酌兩杯便停下,空杯放於案上,未再要酒。自己卻被阮大郎君分了神,隨手倒滿了第三杯。

此時,分心的罪證明晃晃地擺在長案中央,她瞪著那杯酒,一時沒想好要怎麼處置,默不作聲任由人喝了,還是……

耳邊傳來主賓二人的雅談應對,郎君們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酒處。

她心裡拿定主意,垂著眼,捋起袖管,指尖悄然挪向金杯。

冰涼的杯底,細微挪動,並未有任何人留意到此處。她在長案下方展開衣袖,準備接酒。酒杯已經被她無聲無息挪到案邊,指尖用力,眼看就要翻倒酒杯,毀屍滅跡。

漆木案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屈指敲了一記。她的動作倏地頓住,荀玄微已經把酒杯接過去,若無其事舉到唇邊,啜了一口。

阮朝汐猝不及防,再次輕輕地倒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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