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曆陽聞鼙鼓(九)(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7892 字 5個月前

“剛才的話沒有說完。我見沈夫人信裡說,你勉強還能聽我的勸。樁樁件件的不妥當處,還是按照我信裡的叮囑一一去做了。仔細花些時間,還是能教養過來的。隻是,規矩易學,天性難改。你極不喜歡學西苑的教養規矩,縱然處處學得妥當,終歸野性難馴。”

這是阮朝汐第二次聽到‘野性難馴’。她很不喜歡這樣的形容字眼。

“我不喜歡西苑。”她盯著眼前跳躍的燭火,眼眶又有些發熱,“不可大聲說話,不可跑過庭院。遵守女誡,規行矩步,環佩不動。我一點都不喜歡那些教養規矩。”

一聲瓷器輕響,茶杯放下了。

山風盤旋著掀開車簾,吹過麒麟銀紋的衣擺,人影在燈下晃動,暗處看不清郎君的輪廓。

耳邊隻有熟悉而陌生的嗓音,以平靜到淡漠的語氣,一字一句質問她。

“既然不喜歡,為何不反抗?為何不當著沈夫人的麵大聲說出你的不喜?為何不聯合其他人,把沈夫人趕出去?不想給我寫信,為何還要敷衍,不索性直接斷了通信?寫給你的手書,你不想拆看,為何不當著霍清川的麵直接撕了我的信?”

阮朝汐震驚地聽著。起先還要張口分辯,後來越聽越混亂茫然。

何至於此?

為什麼他會如此想?為什麼他以為她會去做這樣的事?

但荀玄微想得更多,質問得更多。

“恨我,惱我,疏遠不肯理睬於我,拒了我贈送的簪子,於你理所當然。然而區區一日之內,早上還表現得決絕,到了晚上就改變主意收下簪子。”

“放軟身段,主動妥協,擺出柔順姿態,要我簪在發間,隻為了討個好前路?值不值得?”

“這麼多年,你長進在何處?韜光養晦?虛與委蛇?”

阮朝汐茫然跪坐著,雙手還托著玉簪。

跳躍的燈影下,荀玄微放下茶盞,雙手空著,卻不接她奉到麵前的玉簪。盯過來的視線裡帶著陌生的尖銳打量。

“想清楚了再說話。”因為話語簡短,語氣格外冷冽,“好好回答我。”

阮朝汐腦海裡一片空白。

她跪坐在原地,茫然地想著,想清楚什麼。回答他什麼。

收了他的簪子,要他幫她簪上,為什麼他反倒更為不喜?

她想不出緣由。

心神混亂之下,一個沒留神,手裡一鬆,簪子竟然失手落下,掉在木板上,咕嚕嚕滾到了旁邊。

清脆的撞擊聲傳入耳中,阮朝汐心頭一震,急忙俯身撿起,仔細查驗。

越精致的物件越經不得摔,玉簪頭以細致刀工雕刻了十二隻兔兒,果然有一隻玉兔的尾巴裂了。

她蹲在地上,摸著裂開的玉兔兒,原本被壓下去的委屈忽然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

她大概是天底下第一個被人強塞了禮,顧念著對方心意勉強收下,卻又被追問為什麼收禮的人了。

哪有這樣的事?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

阮朝汐掌心攥著玉簪,摔裂的兔兒尾巴映在她眼裡,她蹲在地上不肯起身,啪嗒,一滴淚掉在地板上。

“昨日不肯拿簪子,是因為心裡計較!說好了每年新年告假回來,五年未回一次!”

阮朝汐抱著摔裂的簪子,委屈地聲音都在發顫。

“晚上看到平盧王凶惡,想通了,五年才回來一次,不想再和郎君計較了。你又和我計較什麼!”

麵前鋒銳的審視冷意倏然散去了。

荀玄微無言往後坐,目光落在麵前微微顫動的雙髻處。少女蹲在地上動也不動,摔裂的兔兒玉簪被她攥在掌心,衣袖遮掩了全部麵容表情,以防禦的姿態抱住膝蓋,淚水無聲濺落木板。

他啞然看著柔白掌心裡緊攥著的玉兔兒。

阮朝汐壓抑著喉間的聲音,哽咽聲很快被她咽了下去。

五年來積攢的委屈,一次次新年的等待不至,剛見麵就鬨出的不快,種種情緒積累了太多,早已過了山火爆發的時期,隻剩下悶燒後的滿地餘燼。

她無聲無息地抱著膝蓋,手掌裡緊攥著摔裂的簪子,把頭深深地埋在手臂裡。少女嬌俏的流蘇髻微微晃動,兩邊流蘇垂落到肩頭,細微地顫抖著。

燭火倏然晃動起來。對麵的人執燭台起了身,傾身靠近,溫熱的手掌安撫摸了摸她的頭。

聲線恢複了往日的溫煦和緩。

“是我想岔了。我原以為……”

荀玄微試圖從她緊握的手裡接過玉簪,輕輕扯了兩下,阮朝汐死活不肯放手。

他把燭台放在近處,撩開衣擺,也蹲在她麵前,把之前抽走的阮大郎君相贈的兔兒拜月玉簪子交還,依舊簪在濃密烏發間。

阮朝汐劇烈地扭了下頭,手臂空隙間露出發紅的眼尾。

荀玄微又去拿她緊攥的玉簪,指尖覆著她握緊的拳頭,她起先不肯放,他力道極輕地往外掰,極好聲氣地哄她,“讓我瞧瞧摔裂了何處,摔得厲害不厲害。”

阮朝汐的手微微一鬆,這回拿出來了。

荀玄微在燈下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展示給她看,“摔裂的尾巴不注意看並不明顯,隻有轉過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出細裂紋。”

他將瑩光剔透的十二兔兒玉簪重新簪在阮朝汐的發間,輕聲哄她。

“你先戴著,過兩日我尋個更好的簪子來,我親自替你雕一支兔兒。好了,阿般,是我不對,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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