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2 / 2)

她最愛聽神仙誌怪的故事,哪裡早多少年以前有一條龍,後來去了哪裡,為什麼走了。

又或者是哪裡有什麼奇人異事兒,哪裡的老柳樹曾經成精了,又怎麼遭受了天打雷劈。

說的最多的是以前的窮日子,家裡兄弟姐妹多少的苦難啊,慢慢就半耷拉著眼皮子,看著星星在眼睛裡麵,她用一整個眼眸,把所有的星空跟藍色的大海眨到眼睛裡麵去。

一晚上一晚上的,白天姥姥就在家裡忙著,或者去地裡忙一會兒,慢慢就去姑姑家裡玩兒,慢慢很少在姑姑家裡吃飯。

她知道,姥姥一個人吃飯,不高興。

沒有人跟她說過,她自己感受到的,姥姥想跟她一起吃飯,所以每次到了飯點,都做了好吃的喊她回去吃飯,如果她不吃,留在姑姑家裡吃飯,姥姥就要再喊她幾次。

加上姑父在家裡,姑父耳朵不好,對著慢慢總是逗著玩兒,大概是覺得慢慢反應慢,慢慢在姑姑家裡吃飯總是不自在,所以每次姥姥一喊,她就很快的回家。

一直住了半個月,慢慢要回去上學了,馬永紅看著她年紀夠了,六歲的人了,要送到學校裡麵去,省的在家裡還要人看著,早點去學習文化。

姥姥舍不得,“慢慢在這裡,我們娘兒倆很好,也不哭也不鬨,吃飯也吃得好,陪著我一起吃飯,晚上我們就出去涼快,回來就睡了。”

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她在這裡,我覺得吃飯香呢,要是走了,我一個人吃飯還沒滋味了呢。”

一邊說著,一邊去擦眼淚,臉上還帶著笑,其實心裡麵都是苦,這樣的事兒,不值得哭,她也不想哭,隻是一時間沒忍住。

怕被人看到了不好,一把年紀的人了,就連隨意哭的資格都沒有了。越是年紀大的人,似乎就越不應該哭一樣。

馬永紅就板著臉,她從不會服軟說軟和話,特彆的剛,特彆的堅強,“哭什麼,就這麼點兒事,眼窩子怎麼就那麼淺呢?”

“慢慢回家了就回家了,你一個人吃飯怎麼就沒滋味了,大魚大肉的好好吃,一個人也得好好吃飯,彆在那裡想有的沒的。”

冷聲冷氣兒的,帶著斥責,嘴上說的硬,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得,她心裡麵也泛著酸。

可是生活不會對任何人手軟的,不會對任何人心軟,不會因為你覺得苦,你覺得過不下去了,而對著你好一點,多給你一點福氣。

不會的。

馬永紅從來都知道,人得自己剛起來,自己堅強,那什麼困難,什麼妖魔鬼怪,都死在一邊去了。

人,是不能被打敗的。

如果她現在跟著姥姥一起哭,一起覺得孤單寂寞,一起覺得日子難過,那以後姥姥自己的日子,怎麼才能過下去呢?

所以隻能這樣,學著堅強,姥姥一個人也要學著好好吃飯,一個人好好做飯吃。

走的時候,到底是不忍心,“等著她放假了,就給你送過來,正好給我看孩子了。”

姥姥趕緊答應了,誇著慢慢,“聽話的很,也不哭,也不鬨著回家,做飯給什麼吃什麼,一點兒也不左性子。”

給慢慢帶了不少吃的,她一個人,吃什麼也沒味道,家裡的雞蛋,再沒有比慢慢更小的孩子了,總是撿出來不少,給包在包袱裡麵,多的時候就二十多個,少的時候十來個,給慢慢帶回去吃。

一直送著慢慢跟馬永紅走老遠,馬永紅從來不回頭的,隻是給慢慢說,“你跟你姥姥說,讓她回去吧,彆送了。”

慢慢這才學會了回頭,原來會有人一直看著你,一直看著你離開。

她扭過頭去,姥姥就對著她笑,對她揮著手,“啊,走啊,走吧,走了。”

慢慢就鼓足了勇氣,張開嘴巴,她從來內向,不敢當著很多人的麵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喊。

她吸了口氣,學著大人的樣子,聲音響亮的很,“回去吧,姥姥,你回去吧。”

姥姥總是不動,隻是一直揮著手,“啊,走吧,路上慢點兒。”

慢慢就再喊,“回去吧,姥姥你回去吧。”

姥姥就繼續揮手,一直到看不到人了,這樣的循環,慢慢隻在姥姥身上看到過,從沒有人,這麼目送她。

有些事情,總以為尋常,總以為記不得,小時候不在意,長大了不記得。

可是總會在一定的年齡,突然勾出來深藏的回憶,才發現,小時候的愛,小時候的快樂,在一舉一動裡麵,從來不曾貧瘠。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我一輩子不能從天空中裁下來一片藍,但我不會放棄在詞語中尋找梯子,在詩中磨礪我的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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