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1 / 2)

慢慢手裡的桃子一下子滾到了地上, 她剛才隨意的脫開馬永紅的手不肯進屋, 卻不曾想到,那是這輩子離著姥爺最近的時候了,以後的每一天, 都是永彆。

姑姑牽著她送到後麵去,她依然不敢進屋子,屋子裡麵高低起伏的哭聲, 慢慢站在外麵, 看著大舅跟二舅出來, 紅著眼睛,卻還要去準備人的身後事,該去送帖子的送帖子,還要去準備酒席,棺材值錢,沒有一樣兒是輕鬆的。

慢慢站在院子裡, 看著人人的臉上帶著眼淚, 慢慢地就有點模糊,她低下頭,一半院子在陰涼裡麵,被屋子擋著的, 一半是在太陽裡麵, 陽光很是刺眼的疼。

心裡麵一陣恍惚,她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隻是說不出來, 也不曾記得,此時此刻,好似她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隻是看著彆人在歡笑流淚,看著彆人的過往。

姥爺去世了,大舅二舅多少年鬨得不可開交,為了老宅,為了姥爺的錢,為了家裡的幾分地,為此給姥爺不少生氣的時候。

可是人沒了,兄弟倆似乎成了這世界上能相互依靠的人了,和和氣氣的辦完了喪禮,風光的給姥爺送進去了陰宅裡麵。

一個人,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不論是什麼出身,不論是中間起起伏伏,好使跌宕起伏,最後一坡黃土,人死為大,萬事皆空。

姥姥驟然就是一個人了,她不曾見到人就哭,隻是跟往常一樣的,提起來的時候,隻是說一句,“命不好,一輩子苦命。”

可不是,熬了一輩子,一輩子受窮,去當乾部的時候,整天出去開會,家裡孩子不管,地裡的活兒也不管,都是她帶著孩子們過得。

他當乾部出去開會,出去交公糧乾活兒,從來不肯出去吃飯,都是自己帶著糧食出去的,生怕吃了國家人民的錢,不曾貪汙一毛錢,不曾拿過人民的一針一線。

家裡唯有吃飯的那一張小飯桌子,是隔壁村子的一個人送給他的,姥爺收下來了。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五十歲出頭的時候去世了,要是活著,退休工資拿著應該安度晚年了。

所以姥姥才會對著馬永紅說那句話,喪父長子,無母長女,自來命運不濟,多見端倪,十有九中。

馬永紅怕姥姥一個人總是寂寞,沒過多久就送著慢慢來陪著姥姥。

姥姥很願意了,她疼愛孩子,而且是無差彆的疼愛,從不因為孫子是自己家裡的男孩子,而多疼愛一點,多外甥女差點兒。

她總是家裡有什麼,就給什麼,隻要你來了,從那以後不藏著東西,不會不給你吃。

就是姍姍表姐來了,說是喜歡什麼,姥姥也從來給她做好了,要什麼給什麼。

她跟大姨是一樣的,看著誰都比自己重要,看誰好都比自己好,看彆人高興了,比自己都要高興。

慢慢也願意來,因為總是吃好吃的,姥姥手巧,會各種各樣的零食,她願意在這裡待著。

晚上的時候,姥姥就帶著她到前麵靠著馬路的寬闊高地兒上納涼,慢慢記得很清楚,每一個晚上,都是夜色溫柔得很。

三五個人,七八個人在一起,自己帶著馬紮,或者是坐在石頭上,不記得有沒有風,隻記得不曾熱過,沒有電風扇吹著依然感覺很涼快。

說著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姥姥那一段時間總是說起來姥爺,她信輪回,也信善有善報,姥爺的福報她覺得應該是在後麵的。

“那時候,他去開會學習,到東北去,有人沒錢了,問他借錢,幾毛錢的火車票,慢慢姥爺心善,就給墊付了。”

“誰知道,到了地方食堂裡麵吃飯,沒想到那個人是廚子,家裡過不下去了,經過人家介紹關係去東北當廚子去了,正好就是在姥爺吃飯的那個食堂。”

說到這裡,她總是一副自己很信服的樣子,在那裡表情極為濃重了,“她姥爺去打飯的時候,上麵是白菜,下麵的半缸子全是肉片子。”

“等著她姥爺回來了,說是吃了一個月的好飯呢,頓頓都是肉,都是人家那人偷著給他的,沒想到幾毛錢火車票,換來了這麼大回報。”

慢慢就趴在她膝蓋上,她的小板凳是小小的一個,一隻手墊在下巴上,仰著頭看著天空,深藍色的絲絨一樣的顏色,星星那麼多,那麼開闊。

乃至於長大很久以後,慢慢都覺得晚上的天空,應該是藍色的,不應該是黑色的,她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聽著。

聽到吸引人的地方,就開始前後的追問,她喜歡問問題,這邊的姥姥姥爺們都知道。

“為什麼沒有錢買票?”

“就是沒錢啊?”

“為什麼沒錢?”

姥姥不會華麗的詞彙來形容,她回答不出來這麼簡單的問題,那時候的人就是窮,就是沒有錢,彆人也懶得回答慢慢的問題,因此姥姥就說,“窮。”

“為什麼窮?”

“那誰知道啊?那時候都窮,都沒錢。”

追問到說出不來,姥姥就來回那幾句話,慢慢問不出來什麼,也不再去問了,隻是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