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碾子(1 / 2)

慢慢就哭了, 她自己捂著臉,趴在床上, 眼淚就一個勁的下來了,也不會大聲哭,沒有那樣的勇氣跟力氣, 小聲地哭著, 很久才說出來一句話,“說好的等我回來呢, 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呢?”

姥姥沒文化,一輩子不認字, 講道理也不會,看電視的八點檔狗血倫理劇,會當做是真的發生的事情。

慢慢哭,她其實沒有辦法, 但是還是笑著去坐床邊,去拉慢慢, “走了又不是不回來了,彆哭了,哭的咳嗽。”

慢慢還是嗚嗚的哭著,她甩開姥姥的手, 固執的把頭牛到一邊去,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真的很多時候回撒謊。

也第一次知道,其實很多謊言迫不得已, 小時候以為什麼都是真的,後來才發現,你以為是真的,才是真的,你以為是假的,她就可以是假的。

善意的謊言那麼多,但是終歸是謊言,被戳穿的那一瞬間,不會不疼,反而更難過。

馬永紅去那邊,找了個刷盤子的工作,秋天去的,在一家餐廳裡麵,老板娘是一個上海人,精明而且勢力,帶著有色眼鏡去看人。

瞧著外地人,又是鄉下來的,因此對人多有刻薄,時常用上海方言去罵人,仗著外地人聽不懂。

不允許人閒著的時候,總是乾不完的活兒,刷盤子,上菜,擦桌子,掃地,洗菜,該乾的不該乾的事兒都要乾,一個月三百塊,馬永紅想著攢錢買個手機,三個月不吃不喝,可以攢起來一個諾基亞的翻蓋手機。

不怕吃苦,也不怕委屈,老板娘壓根就不在意員工的想法,窮打工的,來到這裡,就隻能去刷盤子,給人家當保姆,不然的話,還能去乾什麼呢?

背井離鄉的人,背後老的老,小的小,要想著乾下去,委屈不能少吃了。

她很能乾,乾活利索的很,而且也不會去甩手不乾了,因此老板娘雖然刻薄,但是還真的需要用她。

很難再找出來一個工資這麼低,還任勞任怨的人了,馬永紅跟張向東現在租房子住,在老舊的大上海破舊的筒子樓裡麵,到處是灰撲撲的沒有粉刷過的牆麵,然後在一樓租了一個小單間。

裡麵放著一張單人床,彆的是放不開的,然後靠著窗戶的地方放著灶台,靠著門的地方,放著一張小桌子,裡麵就這麼大一點兒的地方。

馬永紅很會過日子了,她不花錢,穿的衣服是老家裡帶來的,吃的在飯店裡麵吃,人家是包吃的。

她給慢慢打電話,慢慢開始會哭,後來就不哭了。

到了秋天的時候,村子裡麵有賣西瓜的來,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慢慢很喜歡,大家都拿著小麥去換西瓜吃。

慢慢回家了,走到門口,然後在大門口那裡撿起來五六個玉米棒子,一邊穿過天井,一邊往屋子裡麵走。

因為家裡養著幾隻大公雞,威武的很,專門逮著慢慢這個慫包欺負,隻要是看到慢慢了,就跟見了肥肉一樣的,撲閃著翅膀撲上去。

要是換了彆人,這大公雞壓根就不敢,直接一腳就飛起來了,但是慢慢膽子小啊,而且特彆珍惜自己,本身就害怕帶著毛的東西。

一看到那大公雞,大公雞還沒動呢,她就畏畏縮縮的,縮著脖子小布開始劃半圓,想著閃開,這雞就逮著她開始撲,趁著脖子追著跑,真是彆樣的威武呢。

因此慢慢死活不肯進門,但是每天必須上下學,姥姥就想了個法子,給她在大門口那裡放上五六個玉米棒子,平時都是燒火用的,慢慢要進屋子的時候,就拿著一邊跑一邊對著大公雞扔過去。

因此她隻要進門了,那院子裡總是有散落的玉米棒子,姥姥每一天,都是不厭其煩的給她撿起來,然後又放到大門口那裡。

“姥姥,我要吃西瓜。”

“哪裡賣?”

“街上,我要吃。”

“那我們去換去。”

姥姥就起來,先去南屋裡麵找個袋子,然後去挖了麥子,等著牽著慢慢去街上的時候。

“沒了,一個也沒了。”

姥姥看了看車上,真的沒有了。

慢慢就哭了,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自從馬永紅走了以後,她每天都哭,大概是覺得自己委屈。

因此每日裡都是委屈巴巴的,而且人變得小心眼兒很多,性子再也沒有以前的大方了,小氣了不少,有不合心意的事兒,就開始哭。

也不知道每日裡哭的是什麼,姥姥本來就疼愛她,有憐惜她小小年紀爸媽都不在身邊,隻有自己陪著,因此平日裡多哄著她,從來不曾大聲嗬斥過,因此慢慢越發的脾氣彆扭。

“沒事兒,等著再來了,我再給你買。”

慢慢不停,戲很多了,哭的很傷心了,“沒有了,明天也不來,以後也不來了,我沒有了。”

也不回家了,蹲在地上就哭,姥姥也沒有法子了。

她不會哄孩子,以前的人吃飯都吃不飽,每日裡為了飽肚子在外麵乾活兒,誰知道孩子要怎麼哄呢?

慢慢大概是覺得全世界都跟自己過不去,為什麼就是想簡單的吃個西瓜,都吃不到呢?

她喜歡的東西很少,想要的東西也很少,為什麼都沒有了呢?

自己很委屈,那個委屈勁兒,不像是一般的孩子,一般的孩子,你給他買點東西,或者給幾毛錢,就能哄好了。

可是慢慢這是軟硬不出,姥姥就彎著腰去哄她,依然是笑著的,她總是笑著的,從來不生氣,“我給你買麵包吃,你喜歡的麵包。”

慢慢還是哭,蹲在太陽下麵抱著膝蓋,臉埋在膝蓋裡麵,然後褲子都濕了,依然不肯抬頭。

姥姥知道,自從馬永紅走了,這孩子心裡麵有股子彆扭勁兒,有股子氣性,始終不肯說出來。

有鄰居在那裡,也一起勸著,張老二家的鄰居,是一個醉鬼,笑嗬嗬的,“我家裡有,嬸子拿去,給慢慢吃。”

他換了個大的,十幾斤呢,吃不吃這一口無所謂了,哄孩子而已,他其實喜歡孩子的。

姥姥沒法子了,“那我把糧食給你。”

醉鬼說什麼也不要,“不值當的,拿去給孩子吃,我也不缺這一口兒。”

這才不哭了,那個西瓜什麼味道,慢慢不記得了,大概應該是跟吃過的每一個西瓜都一樣,甜甜的。

其實愛好少的孩子,仔細觀察一下,脾氣是帶著一點偏執的,帶著一些固執的。

因為喜歡的東西就那麼幾樣,無可替代,得不到的時候就顯得格外的傷心,格外的讓人不理解。

所有的水果裡麵,慢慢隻喜歡西瓜,所有的菜裡麵,她隻喜歡土豆絲,她喜歡的東西太少了。

醉鬼以前的時候有老婆的,隻是後來的時候,老婆走了,他曾經還有個繼女,也走了。

醉鬼長得高高大大的,皮膚黝黑,但是喜歡喝酒,離不開酒,半夜裡都要拿著酒瓶子,渴了就要拿起來喝一點兒。

而且好吃懶做的,但是你有什麼難事兒,他看到了就幫你,有人說他是個好人。

慢慢還記得,小時候沒有錢,醉鬼家裡會有酒瓶子,看到慢慢了,就會把喝空了的啤酒瓶給慢慢,讓慢慢去換泡泡糖吃,因此雖然是醉醺醺的,但是慢慢從來不怕他的。

醉鬼的老婆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因為丈夫死了,婆婆家裡容不下她了,為著沒有兒子的事兒,把她趕走了。

她一路東來,最後到了上河村裡麵,帶著一個漂亮的女兒,經過人家說合,跟醉鬼在一起了,那時候醉鬼還沒有現在這麼厲害的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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