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1 / 2)

王秋菊頭發枯草一樣的, 恰如墳頭草,不光光是彆人的,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沒幾天的功夫了,多早晚的事兒。

身上都起褥瘡了, 有了褥瘡, 那人還能有好的嗎?

李錚錚就是再能乾,他也不能照顧的王秋菊無微不至,他壓根就弄不動她翻身,光是每天的排泄就夠他忙的了。

“你盼著我死, 我知道,巴不得我死了。”

“可是,李大福, 我告訴你, 我還就好好的活著了。”

李秋菊緊緊的抓著床單,下麵控製不住, 一股味道就在房間裡麵蔓延開了。

李大福聞著那一股味道,看了她一眼,“有意思嗎?”

“我告訴你了,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沒有你的好日子過。”

他對付一個癱瘓的人, 法子簡直太多了,沒有他辦不到的事兒,不給吃不給喝, 或者裡麵加點什麼,或者是動手之類的,沒有人知道的,就算是有人懷疑,可是證據呢。

大家對一個癱瘓的人,遠遠沒有對一個健壯的人來的同情與重視,似乎覺得,就這麼去了,大概也是一種解脫,好似真的有天堂一樣。

李大福是認真的,王秋菊知道,她清楚得很,結婚八年,算是看明白了,她在這裡,沒有活路。

“李大福,人不能把事兒做絕了,你對我怎麼樣我不跟你計較,誰讓我娘家給我送過來的,瞎了眼。”

說到這裡,她抬起來脖子,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頓的看著李大福,“可是,兩個孩子,你一個手指頭也彆動,你彆以為我娘家沒人了。”

“錚錚不是你親生的,你總得給他一口飯吃,讓他上學。”

李大福怎麼可能呢,他壓根就不想要這倆累贅,加上那味兒不好聞,“墨跡什麼呢,都什麼時候了,做夢呢你,還我養著那野種,你傻吧。”

說完就走了,出去看到倆孩子站在那裡,他是一秒鐘都不想待著,可是這個點了,也沒有地方去,在院子裡氣的轉了兩圈,他是打死不會去王秋菊屋子裡麵睡得。

想了想,出去了,到親戚家裡借宿去了。臉皮厚,一點不覺得麻煩彆人,也不覺得讓人看了笑話。

王秋菊一句話不說,李錚錚看了她好幾眼,覺得不像是她,夢寐以求的人回來了,不應該更受刺激,動手打人了嗎?

他去給王秋菊收拾,味道那麼大,說實話再正常的人,再親近的人,都是有生理反應的,真讓人作嘔。

可是李錚錚什麼神色都沒有變化,他就給擦洗乾淨了,然後換了洗乾淨的破衣服,就跟照顧嬰兒一樣的。

果果就打下手,也不嫌臟。

還笑著跟王秋菊說,“媽媽,我跟你睡。”

王秋菊不願意,她還是疼果果,“你回屋子裡睡,把門關上去,我有話跟你哥說。”

李錚錚洗了手,就站在那裡,看了王秋菊一樣,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心裡麵其實一點期待跟好奇都沒有。

果果聽話,就出去看了一圈,看著李大福不在了,他就去把門關上,對爸爸心裡麵有了恨的。

李錚錚站在那裡側著臉,他都不想給李秋菊正臉,真的不知道怎麼麵對,你想去擁抱一個人,可是她身上都是刺,這個刺還隻是對著你的,不會對著彆人。

離得近了總是疼,可是離得遠了覺得冷,最後隻能側著身子,麻木的在那裡。

王秋菊躺在那裡,也累得氣喘籲籲的,看了好一會兒,良久才開口,她不說話,李錚錚就一直在那裡站著,不會主動說話,“你從小就這樣,倔。”

她看著孩子突然就這麼大了,可是關於李錚錚的一切,記不清,總是記得很倔。

帶著李錚錚到了這邊來,就背著個小包袱,裡麵放著兩件衣服。

她在前麵走著,李錚錚就在後麵跟著,她不親近他,也不去抱他,那孩子就一個跟頭一個跟頭的倒在地上,就是這樣,也不吭聲,倒地上的時候,先看前麵的人走遠了沒有,然後緊緊的再跟著,怕王秋菊不要他了。

很小就知道,王秋菊不喜歡他,不想要他。

所以知道王秋菊走,他生怕反悔了扔自己在半路上。

所以,不去開口要抱著,也不去讓人等著,就一個人努力的跟著。

到了這邊來,就一天不停的乾活,王秋菊突然覺得對不住這個孩子,要說兩句軟話,可是看著他跟樹一樣的站在那裡,五官堅毅,跟她不一樣的樣貌,李果果跟李大福像,不帥氣。

可是李錚錚長得好,極為有精神的一個孩子,鋼尖兒一樣的,她就咽下去了,“你明天去你姥姥家裡,找你姥姥,讓她來。”

李錚錚倏忽抬頭,看著王秋菊,隻覺得嗓子眼裡麵堵著一團茅草,讓人開不了口,嘴巴被縫上了。

他懂,懂什麼意思。

娘家人來了,是帶著她走的。

他寧願在這裡伺候著王秋菊,寧願餓肚子寧願她發瘋打人,這些他都願意受著。

可是王秋菊想開了,要走,她走了,那他能去哪裡呢?

姥姥家那邊是不能要的,一開始就不要,親閨女都照顧不了了,誰能顧得上李錚錚啊。

“好。”

他答應了,王秋菊跟他說了地址,就不肯再說話。

李錚錚最後也沒一句,要不要帶著自己走。

他站在天井裡麵,月涼如水,坐在門檻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那麼多沒有一顆屬於自己,星光燦爛,河漢千秋,他在心裡麵背了一遍又一遍的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