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鉛筆(1 / 2)

李錚錚就看著一直溫文爾雅話不多的那個親戚, 穿著一身白色的襯衫西裝褲, 黑色皮鞋, 知道他是法院裡麵的,工作是李錚錚見過最好的。

剛才其他人動手的時候, 他一直在那裡站著看著, 一直沒有動手過, 也一直很冷靜。

黑色的皮鞋帶著一點土在邊緣上,一直講道理, 一直很克製,李錚錚看得出來,他不是不生氣, 隻是不願意去動手, 大概是不屑於跟李大福動手,打了沒意思。

那人就冷笑了一聲,“李大福,你以為你有幾個錢了,還真能當自己上天啊?”

“你懂不懂什麼是法律, 什麼事婚姻法, 什麼叫坐牢啊?”

“你以為鄉下地方,山高皇帝遠, 你能當霸王啊?你想離婚就離婚,你想虐待老婆孩子,就動手家暴,還在那裡有組織的殺人, 你是殺人未遂。”

大概是職業的問題,那人年紀不大,但是臉色就一直很嚴肅,說話不緊不慢的,但是絕對是擲地有聲。

他停頓了一下,指了指床上的王秋菊,“首先,是你自己要娶的,歡歡喜喜的,沒有人逼著你,我表姐嫁過來給你生了孩子,勤勞能乾,沒有一點對不住你的地方,是你嫌棄糟糠之妻,沒良心。”

“其次,你要想離婚,真的是不仁不義,我們不攔著,你大可以跟我們說,我們把人接回去,你無視人性,私下動手,虐待老婆,禽獸不如,故意傷害人,甚至是蓄意謀殺。”

“還有,李錚錚,雖然不是你親生的,但是你平時多有虐待,欺壓孩子,即使不是你親生,你也是有贍養義務的,你也是他爸爸,這個法律上是認定的。”

李大福要說話,“放你媽的--”

還沒說話,桌子上的杯子就直接砸在地上了,人家也不動手,碎片就摔在李大福旁邊,水出來了,就濕了李大福的褲子,“我沒有說完,我必須給你普及完,不然你真的不知道在乾什麼,平時難道就不能多讀點書嗎?”

人家就是不讓他說,什麼話兒都讓你說完了,我們娘家人說什麼,說你打的好嗎?

其餘人都是沒什麼見識的,這小法院裡的,就是家裡嘴出息的一個孩子了,有文化有見識,辦事兒就是不一樣,娘家人都相信他。

他就坐在那裡,彆人就站著,本家親戚都沒有過來的,人家來了,就把大門關上了,你也進不來。

“你也不要總是說你賺多少錢,多辛苦,你再辛苦,再怎麼樣,這叫夫妻共同財產,你明白嗎?”

“意思就是這錢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不用施舍誰,我表姐花的理直氣壯,因為這錢有她的一半,孩子也花的理直氣壯,因為這是你的贍養義務。”

李大福這就要命了,他這麼折騰,不就是因為有了幾個錢嗎?

他看錢看的比什麼都重要,小本起家的人,平時就扣扣搜搜的,現在錢分一半給王秋菊,要命了,心想這哪來的人呢,“你算什麼東西,用得著你管,你說了算個屁。”

“你他娘的在這裡說什麼,做什麼白日夢呢,我說這來是乾什麼的,原來是弄錢來的,你們就是窮死了,一群窮鬼,難怪當初硬塞給我瘋子,窮山惡水出刁民。”

說一大堆,嘴巴很難聽了,反正就是不給錢。

李錚錚就生怕人家生氣了,從這人在路上的時候,他就一直觀察,觀察這人的一舉一動,他覺得老師有時候說的話挺真實的,有文化的人,跟沒文化的人,辦事兒說話還是不一樣的。

被李大福上下問候了祖宗十八代,人家也不生氣,還攔著其他人不讓動手呢,“沒事兒,跟他計較什麼呢?我們是來辦事兒的,彆耽誤時間了,接了人我們就走。”

然後扭過頭來對著李大福,還有心情扯扯嘴角,換個姿勢,站起來,居高臨下的,李大福心想,還挺高的,南方蠻子。

這裡人把本省往南的人,都看作是南方人,都覺得南方人沒好心眼兒,做事情精明。

“你真的不用能的上天,今天我就教你了,做事兒你可以昧著自己的良心,怎麼王八蛋,怎麼不是人怎麼愛,隻是你彆遇上我這樣的人,你大概不知道我,我經手的案子訴訟,一年也要幾百個,每天都有,我比你熟悉很多。”

“凡事兒,彆按著自己的心意來,你得按著法律的要求來,不然要吃虧的,比如現在,我來之前就跟這邊市裡法院打過招呼了,你不用跟我表姐離婚,我們跟你離婚,我有法子,要你淨身出戶的。”

他在那邊市裡麵法院,跟這邊的人也認識,一起開會過的,也一起培訓,偶爾還有業務接觸,那邊的經濟發展也還可以,內部人,怎麼都好辦事兒的,這件事兒,他有底氣,就是因為想著給李大福拔下來一層皮的。

“我表姐我們是一定帶走的,家裡的錢,我能全給我爭取到,你銀行賬戶裡麵的錢,我可以給你申請凍結的,你明不明白呢?”

你明不明白呢?

李大福不明白,眼前的人算個屁,他就不放在心上,對王秋菊看不起,對著她娘家人,也是一溜兒的看不起,覺得沒什麼大人物,好欺負,就使勁兒欺負就是了。

隻是沒想到,人家說的條條是道的,看起來不是唬人的,是真的有文化,真的有手段。

人家都打算好了,錢是要的,李大福有錢,“你在外麵樣女人,屬於婚外情,給那女的花了多少錢,如果我們願意追回來,那那個女人也不能有好兒,她能還回來最好,不能的話,就是欠我表姐錢,我們有權利起訴她的,不配合的話,我們會申請法院強製執行。”

李大福一臉懵,他這些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了解,看著這人越來越狐疑,就看著這人笑了笑,“我是法院的,你可以儘管谘詢我。”

這是碰上硬茬子了,錢是不能給的。

人家也不多說,下午就直接帶著閨女回去了,家裡的東西也沒什麼值錢的,都沒有搬走。

說實話,這倆孩子很棘手。

王秋菊那邊的娘家人,都不讚成要的。

你說你要是帶著走了,孩子還這麼小,吃飯上學,加上一個王秋菊,壓力太大了,家裡養不過來。

但是你要是留下來,無論是留下來哪一個,或者都留下來,下場都不會很好的,李大福壓根就不會對孩子好。

應該當事人做決定的,她媽就一直在那裡守著問,“秋菊啊,你帶錚錚走吧,這孩子年紀大,也能乾活,會照顧人了,等著我跟你爸要是沒有了,也能照顧你。”

倆孩子帶一個,當然是帶大的,而且這孩子大老遠的,能一路找到徐州去,就不容易,心性堅韌。

不多言,不多語,比果果要好,果果真太小了。

這個時候,能看出來了,閨女還是閨女,外甥就不一樣了,第一考慮的就是自己閨女,其餘的都往後。

李錚錚跟果果,就一直在那裡站著,果果雖然小,但是也知道要走了,鼓足了勇氣,去走到那裡,“不帶我走嗎?”

王秋菊娘家媽歎了口氣,沒說話。

下午的時候就要走,走之前找到這邊的大隊書記,事情給說清楚了,“我們走了,跟法院起訴離婚的,至於孩子,帶走老大了,老二就留在這裡。”

走之前,李果果就哭啊,哭的跟什麼一樣的,然後就一直拉著李錚錚,“哥-哥-”

“你彆走。”

“你去哪?”

一聲聲的,喊著人心裡發疼。

李錚錚看著弟弟,這麼小,他就給跪下來了,“姥姥。求您了,帶著果果走吧,我不上學了,去種地去掙錢,養著果果。”

果果看著他跪下來了,也倉皇失措的跪下來了,一個高的,一個矮的,在地上就跟兩個小可憐一樣,是個人看來就受不了了。

可是姥姥就是打定主意了,都商量好了,帶著李錚錚走,養幾年就能乾活兒了,這孩子看著有擔當。

“起來吧,他親爸爸在這邊,李大福就再不是人,也不能對著果果怎麼樣。”

到底是沒帶著果果。

等著放學的時候,大家都要來看熱鬨,一頓午飯的功夫,李大福挨打了,王秋菊娘家來人了,就連孩子都知道了。

慢慢看了看自己的新鉛筆盒,裡麵有五隻新鉛筆,都是張向東走之前削好的,她基本上一天就用一隻。

“慢慢走,我們也去看看,看瘋婆娘去。”

等著跑到李錚錚家的時候,他家靠著大路,就看到王秋菊給人抬出來了。

連著被褥一起抱著,給放到車上去了。

李錚錚沉默的,站在那裡,大家夥兒都忙著在屋子裡麵收拾李秋菊的東西,隻有李錚錚拿著自己的那一個包裹,站在那裡,對著南山,隔著河看著山。

慢慢覺得他很難,遇到這樣的事兒,沒有不難過的,張麗還在那裡看,“我媽說了,人家娘家來人了,接著走,再也不回來了,誰也不跟李大福那個畜生過,他可壞了。”

“那李錚錚呢?他也要走嗎?”

張麗就不知道了,“我媽說孩子沒人要,自己都養不活了。”

她極愛看熱鬨,說完了要去屋子裡麵近一點看看,街上已經站著很多人了。

慢慢不想去,她捏著鉛筆,走到李錚錚跟前,“你要走嗎?”

李錚錚沒想到她也在,也是,這麼大的事兒,沒有人不來看熱鬨的。

他不說話,隻是一直拽著自己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