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極(1 / 2)

過了一個年,林杏也年已十四,過了豆蔻年華,正是青春娟秀的時候。

林家人的樣貌都不差,林杏生得著實有幾分清秀,在林府按著姑娘的分例養了一年多也養出些貴氣,江南女子,一對彎眉一雙杏眼,紅著眼圈兒淚水漣漣拉著陳嬤嬤的袖子,甚是可憐。

林杏平素倒還比她爹娘哥哥都更懂事,性子也更安靜,每日除了聽陳嬤嬤講律法道理外,就是在屋裡安安靜靜讀書做針線。

她做的針線一半給了她爹娘哥哥,另一半卻用在陳嬤嬤和白霜身上。

是以陳嬤嬤心裡對林杏倒有兩分疼惜,也可憐她本性不錯,卻攤上這樣爹娘,硬生生長歪了不少。

但麵對林昌林杏的哀求,陳嬤嬤卻不為所動,隻道:“滿老爺衛太太是去年十月往外送的信,到得今日足足有三個月餘。”

“杏姑娘,你哥哥平日課業忙也就罷了,過年足足放假十五日,他竟然一絲也未察覺,這又能怪誰?”

“再者婚事已退,俗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昌大爺家裡這樣,我們老爺夫人也舍不得家裡姑娘跳這個火坑。”

“況且老爺夫人已將蓮姑娘記到族譜上,做老爺早夭叔叔的孫女,傳承香火,從今往後改姓林,正經是林家嫡親的姑娘。”

“同族之間不能結親,現下你們想要反悔也晚了。”

林滿衛氏沒成想族長和族長夫人做事這麼絕,不讓他們在林府住了不說,連昌兒都要搬出去不得回林府,往後一切和林府無乾,他兩個腸子都悔青了!

是以見林昌林杏去求陳嬤嬤,他們反倒慶幸幸好沒告訴他們兩個。

萬一陳嬤嬤看他們說得真誠,替昌兒送信過去,打動了族長和族長夫人,再把親事結回來,昌兒往後照舊還是林府未來女婿,林府的人脈關係還是能為昌兒所用,他們兩口子照舊還是能享林府的福。

可陳嬤嬤說蓮姑娘已被記到林家族譜上!還是林家嫡支!正正經經的林家小姐!

這分明是不滿他們作為,要給蓮姑娘抬高身份,讓族中人都知道厲害……

這回再回老家,他們麵皮都被揭下,還有什麼臉麵說嘴……

衛氏受不得這個打擊,血氣翻湧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林滿趕忙接住要往地上栽倒的衛氏,心裡亂成一團也不知該說什麼,隻搖晃衛氏道:“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快醒醒!”

他見衛氏搖晃不醒,又忙伸手掐她的人中。

到底是親娘,林昌林杏見了衛氏暈倒,也不顧上再求陳嬤嬤,都跑到衛氏身邊哭泣。

林昌哭得鼻涕眼淚一臉,抬頭又求陳嬤嬤道:“求嬤嬤幫忙請個大夫回來,診金我們自家出……”

事兒已經辦完,老爺夫人隻叫他們一家子搬出去,沒說想法子要他們的命,再說衛氏真在林府出了什麼事兒還多添一分晦氣。

陳嬤嬤便吩咐人道:“東西都擱在這兒罷,去太醫院請一位太醫回來替衛太太診治。”

看人去了,她又告訴林昌等道:“我們府上給太醫診金都是按照四時節禮走,一季多少銀子,若你們單獨請一次太醫,轎馬錢少了不好看,至少也要一兩。”

“若要按方抓藥,所有藥材我們庫裡也有,若要什麼,按照市價給錢,或你們自己到外頭抓藥也行。”

“這院子裡的丫頭婆子,許你們使到三月初一,若你們想請他們幫著搬家,辛苦錢得另掏。”

陳嬤嬤說完這些看已無事,轉身要出去前,又提醒道:“滿老爺,昌大爺,婚事已退,你們家裡送去的聘金聘禮節禮都在這裡。”

“麻煩你們二月初一之前,也把我們府上的回禮和蓮姑娘的節禮針線都收拾好了送來,我們這裡都是有禮單的。”

林昌看看往外走的陳嬤嬤,再看看在暈在那裡的衛氏,咬了咬牙,還是幫著林滿把衛氏抬進了屋子。

衛氏所受刺激太大,任林滿怎麼掐人中也不睜眼,還是等陳嬤嬤給請的太醫到了,施了針後她才悠悠轉醒。

她一醒顧不得彆的,看見林滿在旁邊,拉著他就哭道:“黃天菩薩!這可怎麼辦呦!”

林滿看太醫還在旁邊,趕忙給衛氏使眼色讓她先閉嘴,又恭恭敬敬把太醫請了出去,讓林昌招待太醫,方回臥室裡低聲斥她道:“你出的主意要退婚!現在真退了你又問我怎麼辦!我怎麼知道?”

衛氏滿心裡不甘,強撐著回嘴道:“是我出的主意,難道你沒答應?你若是沒答應,我一個人怎麼辦下的事兒?”

林滿怒道:“說到底還不是你花言巧語說得好!說什麼昌兒是舉人,老爺夫人定然舍不得他!現在反倒是蓮姑娘成了嫡親姑娘,咱們家倒了大黴!你怎麼說!”

衛氏看林滿臉上青筋暴起十分駭人,不敢再說什麼,隻好流淚道:“那不過是外頭街上隨便撿的野丫頭,怎麼老爺夫人就這麼愛她?”

林滿衛氏兩口子在屋內爭執雖是低聲,但外間林昌和太醫也都能隱約聽見幾句。

就算太醫是人精子,隻當做沒聽見,林昌還是覺得滿身滿心的尷尬,匆匆的和太醫說完藥方子,奉上診金就把太醫送出院外。

等回到院內,林昌看見院子裡婆子丫頭們不斷瞄過來的眼神,又看見地上擱著的幾個箱子,想起他和蓮姑娘退婚已成定局,不禁又悲從中來,坐到堂屋椅上淚流滿麵。

太醫已走,林杏便從西屋裡悄聲出來,也不敢說什麼,就拿起桌上方子看了一會,出門交給一個婆子道:“煩嬤嬤辛苦跑一趟,幫著往庫裡取些藥材熬了,要多少銀子再告訴我,我來付。”

林滿兩口子雖然大事上不著調,但平素小節一向做得不錯。

他兩個敬畏林家氣派富貴,對自家帶來的下人雖然一般,但對院子裡林家這些下人一向都比較客氣,也端不起主子的款兒。

再者林杏在府裡一向安安分分不多事,又有林滿兩口子的不著調襯著,府裡人倒是多喜歡她些。

再說陳嬤嬤有吩咐,讓他們照舊在這院裡服侍到三月初一,林府家規在此,那婆子接了藥方子行了個禮,就出去辦差了。

那太醫既是到林府看診,寫下的藥方子就沒顧及藥材金貴不金貴,一律是按照最有效驗的來,藥方子上很有幾樣昂貴藥材。

管庫的人也早得了陳嬤嬤的令,接了藥方找藥,又拿出紙筆把藥材每樣多少銀錢細細寫下。

林杏看那單子上寫煎三幅藥的藥材共是二兩七錢,心中吃了一驚。

她又細細看過一遍,才到她自己房中拿出私房銀子,咬牙稱出三兩,給了那婆子帶去,勉強自然的笑道:“嬤嬤跑了這一趟辛苦,若有多的給嬤嬤拿著。”

哥哥一個月拿六兩銀子的月例,她來了,陳嬤嬤也照著林家姑娘的分例,一個月也給她六兩銀子做零花錢。

在林府吃穿住用都不用花錢,家規也不許下人們隨意收打賞,她甚少出門,這些銀子花不著用不著,就全都攢在箱子裡,攢了一年多,也有個七八十兩。

但那都是爹娘給哥哥退婚之前了……

現下他們一家還要在府裡呆上一個多月,爹娘鬨出這樣事來,林府裡的人也不知該怎樣想他們家。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現下多給這院裡的嬤嬤姐姐們些銀子,也好讓他們過得舒服些。

誰知那婆子接了銀子卻道:“姑娘,這可使不得,我們府上規矩是不許如此的。”

“姑娘也來了一年多,當知道這個規矩才是。若叫管事的發現了,我們也要挨罰的。”

那婆子說完,又拿了銀剪子,細細鉸下三錢還給林杏,拿著二兩七錢銀子出去了。

林杏拿著那三錢銀子呆愣半日,麵上做燒,捂著臉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又叫丫頭給她打水洗臉洗去淚痕重新整妝,這回她沒敢再賞銀子了。

林昌在堂屋裡坐了半晌,不停回憶前幾個月他來這裡請安時和他爹娘說的話,原來一切早有痕跡,隻是他沒在意罷了。

他心中更加後悔,本已經止了淚,又忍不住把臉埋在手上,失聲痛哭。

蓮姑娘容貌性情品行能為哪一點兒不好!現下失了蓮姑娘,他再上哪裡去找這麼一位賢內助!

外頭哪家的女子能及得上皇後之妹親身教養出來的閨秀?再說他現下失了林家的幫扶,連林府都不許再住,京中哪裡還有人家願意把女兒許給他?

這樣好的婚事也沒了,那他的前程也……

林昌心中悔極,真想回到去年把那退婚書撕個粉碎!

他先還是無聲痛哭,後來漸漸有了動靜,哭得悲痛欲絕,把裡屋林滿衛氏兩個從各自的悔恨中拽了出來。

林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奔出來拽住林昌,顛三倒四道:“昌兒!你快再去求求陳嬤嬤,這事兒你本來就不知道,再怨也怨不著你!”

“你快再去說幾句好話,好歹讓送個信!讓他們知道你不清楚,這……這……嗨呀!快去呀!”

林昌今日驟然得知退婚,又是驚怒又是傷心,才剛還哭了半日,氣抽噎乾,現下被林滿一搖晃,胃裡翻湧,偏頭“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

屋內頓時被一股酸臭氣味充滿,林滿不由得皺眉,看林昌麵色黃蠟搖搖欲墜,一跺腳接住他,擰著眉頭忙喚人道:“快來把這裡收拾收拾!”

“昌兒?昌兒?林昌!你這又是怎麼了!”

這回是林滿家裡自己帶來的人進屋裡收拾了一通,又打水把地麵擦乾淨。

林昌又對著木桶吐了兩回,方才覺得好了些,漱過口又用冷水洗臉,擦了臉坐在椅上哽咽道:“爹,去求什麼?去求讓我還在這裡讀書,彆把我也攆出去?”

“老爺夫人都不在這裡,我就是求能求出什麼來?蓮姑娘已是林家正經的堂姑娘,難道老爺夫人還能把我這個退了婚的留在府裡礙她的眼?”

林昌問了林滿幾句,卻把他自己心內最後一絲希望也澆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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