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邦腳步一頓,樊噲越發堅信自己猜中了大王心思。他大步上前,蒲扇般大的手掌重重拍打著劉邦的肩膀,粗聲安慰:“彆擔心,肯定也會輪到大王您的!”
劉邦:……
劉邦掛起一個假笑,鄭重其事地握住了樊噲的手,真誠道:“樊噲啊,彆管有沒有我,一會兒如果能投票,你一定要選項王那句,知道嗎?”
樊噲不解地擰眉:“我要投給大王!”
“不不不!”劉邦頭搖的像撥浪鼓,握著樊噲的手越發用力:“聽大王我的,投項王!”
樊噲不解,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可大王,這什麼是投票?怎樣才能選項王呢?”
“啊……仙人一會兒會說的吧?”
【……好啦,白居易的後世集句我們暫且先展示到這裡,接下來就是投票時間門!請大家選出你最喜愛的白詩集句,月兮會對獲得榜首的對仗原句進行講解,還會著重向大家介紹那位詩人哦!想聽月兮講哪個詩人,大家就為他積極投票吧!】
月兮話音剛落,天幕上各個集句背後驟然出現了方塊長條,在眾人的目光中,那些長條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高。
劉邦盯著那幾個方塊看了一會兒,麵前突然出現一行文字:
【念誦心儀的集句全文,即可參與本次投票。】
“楊家有女初長成,力拔山兮氣蓋世!”劉邦立刻大喊。
話音剛落,他眼前的文字驟然變成了【您已投票成功】。
劉邦眼睛一亮。
他熱血上湧、頭腦一漲,在樊噲疑惑的目光,劉邦竟然直奔軍中高地,拿起鼓槌就往皮鼓上擂:“咚!咚!咚!”
這幾聲下去,如水入油鍋,全營頓時騷動。小憩的將士、訓練的士兵、燒飯的廚夥……乃至埋頭苦抄的張良,他連毛筆都沒擱下就匆匆跑了過來。
眾人氣喘籲籲地集中到劉邦麵前,夏侯嬰拎著大刀,環顧四周,聲如雷霆:“項王追過來了?”
“這倒沒有。”劉邦擺手。
見眾人都盯著自己看,劉邦終於冷靜了下來。風一吹,發熱的腦袋重新降溫,劉邦一個激靈,心虛垂眸卻正好對上張良不善的眼神。
見沛公那支支吾吾的模樣,張良閉著眼都能猜到劉邦在打什麼主意。他抬頭向天上望去,幾秒後,眼前也出現了與劉邦無異的提示語。
見張良麵若寒霜,劉邦趕緊給自己找補:“仙人說了,誰第一就講誰的事……子房,你難道不想聽仙人講項王嗎?更何況這《垓下歌》實在蹊蹺,我可不記得項王去過垓下,更不記得他有寫過這詩!”
對上劉邦希冀的目光,張良歎了口氣:“那就依大王所言。”
得到了張良的肯定,劉邦頓時挺起腰板。他瀟灑一揮手,示意眾人看向自己,隨即高聲命令:
“兄弟們,跟我念——楊家有女初長成!”
眾人雖然不解,但還是習慣性地跟從大王:“楊家有女初長成!”
“力拔山兮氣蓋世!”
“力拔山兮氣蓋世!”
“再來幾遍,兄弟們,大聲喊,楊家有女初長成……”
一時間門,灞上的軍營裡響徹項王的詩句,念詩聲順著西風遠飄數裡。
百姓們詫異地望向灞上軍營。同樣能看到天幕的他們自然知道這是項王的詩句。隻是他們不懂沛公這是何意,為何要讓自家的將士喊對頭將軍的詩句,不嫌膈應麼?
但劉邦不僅不以為意,甚至還喜上眉梢。他一直盯著天幕,自然沒有錯過那突然猛躥的小方條。可惜的是,不管每個人念多少次,隻有第一句才能作數,劉邦盯著天幕看了半天,終於訕訕喊停:
“夠了,兄弟們,大家辛苦了!”
說罷,劉邦跳下高台,衝著張良揚眉一笑:“穩了!”
天幕上,標識著項羽詩句的小方條遠高其他詩句,堪稱一騎絕塵。張良沉默看了片刻,卻緩緩搖了搖頭:“我看未必。”
“子房,你這是何意?”劉邦不解。
張良歎了口氣,無奈萬分:“大王,您動靜太大了。”
毛筆在張良的指尖一轉,狼毫尖端對準了東邊:“從鴻門回來,二十裡不用一炷香。如今全營齊呼項王之詩,您覺得鴻門那邊會不會得到風聲?”
劉邦臉色一變。
劉邦顫抖著仰起頭,眼睜睜看著天幕上另一個方塊突飛猛進。幾個眨眼間門,就將他心儀的“項王詩”遠遠甩在了身後。
張良一把扶住劉邦,麵不改色,平靜繼續:“大王,項王不選自己,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
“如今敵強我弱,知曉未來隻會弊大於利,若仙人說項王勝,則會動搖軍心;若言大王勝,則會逼急項王,對我們來說,這都不是好事,且再看看吧。”
“而且臣總有一種感覺,一會兒可能還會輪到沛公您!”
……
「北宋·公元1084年」
「江寧·鐘山」
“稀奇稀奇。”王安石看著天幕,不由納罕:“東坡,你投給自己了?”
“怎麼可能?”蘇軾下意識否決:“雖然我也想聽仙人講我的詩,但絕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我投了最後那句‘以白詩對白詩’的‘江州司馬青衫濕’。”
“這可奇了怪了。”王安石指了指天幕上那句一馬當先的【日啖荔枝三百顆】,頗為不解:“難不成是上次仙人講了貴妃,所以大家都想吃荔枝不成?”
“東坡,荔枝好吃不?一天三百顆,你倒是有口福啊。”
蘇軾無奈地歎了口氣,拱手乞討:“王公,你就彆打趣我了。我還沒去過惠州呢,這八成是我未來寫的詩。”
“哎喲,那未來的蘇大家可了不得啊!”王安石顯然不準備就此放過蘇軾。他抬手比劃了一下天幕上的方塊長度,笑眯眯地打趣:“你看你這方塊的高度,可真了不得!蘇大家光憑半句就能傾倒眾人,可見功力深厚!”
蘇軾麵紅耳赤,正當他不知如何作答之際,月兮的聲音恍若天籟響起,成功解救了他:
【時間門截止!恭喜白居易和蘇軾的“一朝選在君王側,日啖荔枝三百顆”獲得最終的榜首!說到蘇軾,他可是“以詩入詞”的高手,也是集句詩的大家,對集句詩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趁此機會,就讓我們來聊聊他的集句詩吧!】
【蘇軾的集句詩和集句詞其實非常多,最為著名的當屬《南鄉子·集句》,這組詞共有三首,其中第二首詞的句子全都出自於唐代詩句,借用了杜牧、杜甫、李商隱、劉禹錫等人的詞句,抒發了蘇軾漂泊孤獨的苦悶情感。】
【這首詞作於蘇軾貶謫黃州時期。1079年,蘇軾到任湖州還未滿三月,就因作詩諷刺新法,被冠以“文字毀謗君相”的罪名被捕下獄,此事史稱“烏台詩案”。烏台詩案堪稱蘇軾一生的轉折點,當時新黨欲置蘇軾於死地,幸有王安石等人上書求情,蘇軾這才躲過一劫,被從輕發落、被貶黃州。】
【蘇軾來到黃州的季節,正是繁花似錦的春日。他登高舉杯,見滿城楚國風光,心情卻無比苦悶,由是作下《南鄉子》,以春景寫哀情,抒發自己孤身漂泊的寂寞之情。】
聽到這裡,蘇軾仿佛又想起了五年前那身陷牢獄時的絕望:他在獄中困了一百零三日,每天隻能從高不可及的天窗處窺得一絲獄外的天色。枝頭的鳥來了又去,繞樹的藤綠了又黃……當他重新走出牢獄的大門,蘇軾甚至有種再世為人的恍惚感。
“莫要再想了,都過去了。”
見蘇軾麵色慘白,王安石親自給他斟了一杯茶,又將它強硬塞進蘇軾的掌心,示意他喝一口暖暖身子:“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王安石拿蘇軾剛才安慰自己的話反過來安慰蘇軾,直到蘇軾飲下那杯熱茶,眼神裡重新凝聚起亮光,王安石這才鬆了口氣,自嘲道:
“東坡,莫往心裡去。朝中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聽仙人這語氣,後世之人想必是憐惜你的,就是不知他們如何看我這宰相了……變法,唉……算了,不提了。”
“烏台一事,軾還得多謝王公相助!”蘇軾不顧王安石的阻攔,堅決起身下拜:“若無相公上書,軾恐此命休矣。”
“本就如此,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
王安石彎腰扶起蘇軾,又親自給他撣去袍上的塵土,將他摁回座位。
見蘇軾仍然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王安石故意揚聲打趣:“好了,我們不提那些個醃臢事,你且聽聽仙人如何評你——說不定啊,後世也有人給你集句!”
蘇軾一個激靈,頓時打起了精神。他眼睛緊緊盯著天幕,口中喃喃祈禱:後世大家們,還請饒過軾啊!
【說起來,蘇軾在黃州任團練副使的時候,曾多次到黃州城外的赤壁山遊覽,寫下了《赤壁賦》、《後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名作,以此來寄托他謫居時的思想感情。其中《赤壁賦》就有一言:“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
“這《赤壁賦》我亦聽聞。”王安石的手指輕叩桌麵,緩緩思索:“下一句不就是‘何為其然也’?後世人怎斷在此處集句?他們集句的要旨究竟是什麼?”
蘇軾也擰眉思索。
不知為何,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突然在腦海浮現,而天幕剛才展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後世集句也在他腦海中競相翻騰。隨著蘇軾的思考,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繩索串聯了那些集句,引導著他緩緩向真相靠近……
蘇軾猛地起身。
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不肯明白什麼。手上的汗毛驟然立起,蘇軾驚恐搖頭推拒:“不不不不……千萬不要是……”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
【吾與徐公孰美】
蘇軾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