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榮眼睛一亮,第一次不顧尊卑抓住了嶽飛的肩膀,重重搖晃:
“將軍!他不值得,大宋值得!”
嶽飛疑惑地盯著龐榮,不解地點點頭:“是,我剛才說了這句。”
“將軍!你說得對啊!”龐榮重重點頭,拚命暗示道:“我等效忠的是大宋,不是趙構!”
嶽飛盯著狂喜的龐榮,聲音裡不由帶上了一絲遲疑:“可……陛下不就是大宋?”
“陛下不是大宋!”龐榮回得斬釘截鐵。
他忍不住重重搖晃了一下嶽飛的肩膀,急切道:“將軍,若照你這麼說,臨安的陛下是大宋,北地的陛下也是大宋,未來若有新皇登基,那新皇也是大宋……可大宋隻有一個!隻有一個啊!”
“大宋,在這裡!”
龐榮抬手指向北方——那是汴京的方向。
“大宋,在這裡!”
龐榮回身指向小院——那裡站著士兵和百姓。
“大宋,在這裡!”
龐榮最後轉身,將手指點在嶽飛的胸口。
“將軍,這才是大宋!”
仿佛籠罩在麵前的霧紗突然被人抽去,嶽飛第一次如此鮮明地將君與國做了區分。那些他一直想不通的問題如今醍醐灌頂、不思自明——
為什麼官家明明知道秦檜是何貨色,卻仍寵愛不斷,為什麼自己毫無私心,卻被陛下一次次厭棄否定……答案竟然如此簡單!
君是君。
國是國。
秦檜迎合的是君。
君,他坐在臨安的龍椅上。
十二道金牌召回浴血的將領。
三個字折斷所有宋民的脊梁。
秦檜知趙構軟弱、渴望偏安,所以精心設計了一次次和議,他賣國賣民,卻平步青雲——這是趙構這個君主賦予他的優惠與權力。
而嶽飛背上刺的是“國”。
國——她不會說話,卻又能呐喊得震耳欲聾。她沒有實體,卻又無處不在。
她在青山上、她在市井間。
她在浴血的刀鋒上,她在北望的眼眸裡。
她在千萬黎民的眼底心裡,她在沉默史官的春秋筆下。
她給不了嶽飛榮華富貴,卻能千年萬年地把他的名字鐫刻在每個國人的心裡;她給不了嶽飛平步青雲,卻能讓《滿江紅》千回萬次地激勵代代不肯低頭跪地的傲骨人民。
嶽飛懂了。
小院中的士兵和百姓也懂了。
人群再次激動起來,士兵們朝著天空一次又一次高舉手中武器,口中高呼收複河山的口號。百姓們則向嶽飛擁去,他們丟掉手中的柴刀獵弓,一個接一個跪在了嶽飛麵前。
“你們這是做什麼?”嶽飛一凜,趕忙彎腰去扶。
百姓們不肯起身。
嶽飛才拉起這個,那個又屈膝跪下。
他們習慣於下跪,跪收糧的官爺,跪有錢的鄉紳……每一次下跪,無不低頭俯身、卑微如塵。他們跪,是屈服,是認命。
但今天,跪在嶽飛麵前的百姓卻與往常截然不同:他們眼眸亮如星火,就連腰板都筆直如鬆。他們跪,是下定決心,是不甘認命!
“嶽將軍!”白發蒼蒼的老人握住了嶽飛的手,第一次如此堅定直白地說出自己的訴求:“不要退兵!”
“不要退兵!”
“殺儘金狗!”
“光複汴京!”
……
百姓士卒,聲如浪潮。
千言萬語,最後彙聚成一句響亮的話語。排山倒海,響徹天地——
“嶽將軍,帶我們回家!”
嶽飛閉了閉眼,再睜開,他已變了神情。
迷茫痛苦如煙消雲散,留下的隻有堅定的赤膽忠心。
他回握住老人的手,重重點頭:
“好!我們這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