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逆賊太過火,上次潁昌之戰大敗完顏將軍,殺了五千餘人,俘敵兩千多人,還殺了完顏將軍的女婿夏金吾,也難怪將軍點名要他的人頭。”
張俊攥著虎符的手心沁出了黏膩的冷汗,他小心翼翼地望向官家,卻正巧對上趙構陰毒的目光。趙構輕輕叩擊著書桌,用最平淡地語氣說著最恐怖的話語:
“你且領兵過去拿下那逆賊,就地格殺。完顏將軍如今就等在汴京西郊十裡之外,你把他的人頭送去金營,且讓將軍看看我大宋的誠意。”
“事成之後,那逆賊的軍隊就由你暫領。”
張俊激動得渾身發顫,他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驚慌失措地追問:“可陛、陛下,臣領著大軍進發朱仙鎮,完顏將軍會不會以為臣是領兵援助嶽家軍?若是不小心鬨了誤會,這恐怕會壞我宋金兩國之誼。”
趙構一怔,頓時覺得有些棘手:“那就先斷了朱仙鎮軍隊的糧草供給吧。糧草一斷,嶽飛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打不下去。”
“可臣聽說,臨潁那邊的百姓都自發攢糧供給嶽家軍……”
“他嶽飛的軍隊不是最為軍紀嚴明?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趙構不耐煩地揮揮手,不以為意:“百姓白給的糧,他是萬萬不可能收下的。若嶽飛拿軍餉去買糧,就他手裡那些錢,又能養活軍隊多久?”
“不必擔心糧草的事情,他撐不住的。”
張俊點點頭。
可提到嶽家軍,他總感覺心裡七上八下的,忍不住有些膽怯:嶽飛他肯伏誅麼?若是他不肯,真要和嶽家軍打起來,自己的軍隊能夠打贏嗎?若是打不過,那到時候可以請完顏兀術幫忙嗎?金兵會助自己一臂之力嗎?……
“陛下,若是臣還未拿下逆賊嶽飛,那完顏將軍就渡河北歸了呢?”
聽到這裡,秦檜終於上前一步。他不緊不慢地朝趙構行禮,隨即悠然望向張俊,微微一笑:“張將軍不必擔心,完顏將軍不會退兵。”
張俊狐疑地抬頭:“秦相公怎知?”
“若按形勢來看,金軍此次損傷慘重、敗局已定,死守汴京也不過徒增傷亡。若是我來領兵,最好的辦法還是北渡黃河返回上京,日後再來從長計議。”
秦檜笑眯眯盯著他。
數日之前,他就派了一個太學生守在金軍退兵的必經之路上。就在完顏兀術領兵欲渡黃河之時,這個太學生趁機請求進見……
“太子彆走!汴京可守!”一個麵容極不起眼的書生跪地高呼:“嶽少保就要退兵了!”
“退兵?”
完顏兀術被他逗笑了,都說中原有句古話,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看來倒也沒錯。他半是嘲諷半是慍怒地反問:“你可了解嶽家軍?可曾親眼見過嶽少保?”
“我與他們對陣數次,從未見他們不戰而退!更何況嶽少保英勇無比,身先士卒,此戰之中,他竟以五百騎力破我精兵十萬!如此悍將,又怎肯在此良機退兵?”
“更何況,”說到這裡,完顏兀術有些惱怒地一捶案榻:“汴京中外的宋人日夜盼其入城,何謂可守?”
書生麵色淡淡,語氣平靜:“非也。”
“太子恐怕不知我中原習俗。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更何況崇文抑武乃是我大宋國策,以愚觀之,嶽少保恐怕就要大禍臨頭了,況欲成功乎?”
完顏兀術直直盯著書生看了許久,驀地問道:“你是參謀軍事的人?”
參謀軍事,是秦檜在金國完顏撻懶卵翼下擔任的職務,當時完顏兀術還因此特意宴請過秦檜。
為了“考驗”秦檜,完顏兀術將宴會上侍酒的女婢全換成了汴京之中貴戚王公的姬妾,其中就有不少北宋舊臣的妻女。可整場宴會中,秦檜不僅麵不改色,甚至還頗為享受地看完顏兀術的部下欺辱宋女,儼然一副徹底“金”化的樣子。
書生微微一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完顏兀術又沉思了片刻,最終咬牙點頭:“駐軍,停止渡河!”
他起身望向南邊的山林,樹叢背後不遠處就駐紮著嶽飛的軍隊。這一次金軍在嶽飛手上元氣大傷,就連一貫自詡硬漢的完顏兀術此刻也不由心生膽怯。若宋將都是嶽飛這樣的悍將,若宋人都是嶽家軍這樣的硬漢……想到這裡,完顏兀術不由一個激靈。
“告訴你家主子,我隻在這裡候一個月……彆讓我大金失望!”
……
張俊懷揣著兩塊虎符走出了書房。
趙構、秦檜、完顏兀術給了他偌大的勇氣,張俊準備點一批親兵就向朱仙鎮進發。
張俊騎著棕色的愛馬衝出宮門,臨安熾熱的夏風撲在他的臉上,張俊隻覺痛快無比。他最嫉妒的人即將死於他的刀下,從此之後再也無人與他爭鋒……
嶽飛。嶽飛。嶽飛。
張俊將昔日部下的名字在心底反複咀嚼,麵上不由帶出一絲猙獰:
要怪,隻能怪你命不好。
要怪,隻能怪那封和議書信。
要怪,隻能怪這天幕出現得不合時宜。
這都是陛下的命令,他張俊不過奉命行事,就算千古之後,也無人能把他張俊……
【秦檜、王氏、萬俟卨、張俊。】
驟然被天幕點名,張俊魂飛膽裂,手下韁繩一鬆。
身子忽然輕飄飄地隨風揚起,虎符震脫。張俊懵懂地伸手去夠,卻看到自己座下的愛馬如箭般疾馳遠去。
我的馬……
天旋地轉間,張俊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竟是墜馬了!視線顛倒,天地倒轉,唯有天幕上的人影迎著烈陽,烙印在視網膜上格外清晰——
是張俊。
一個跪在嶽飛麵前的張俊。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張俊聽到天上傳來聲音。
月兮說——
【……張俊,殺害嶽將軍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