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林若軒喃喃道。
不過兩天兩夜的功夫,李征就折損了整整十三萬精兵?!雖然曆史書裡動不動就是“幾十萬大軍全軍覆沒”,但是隻有自己親身遇到這種情況,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什麼叫做命如草芥。
林若軒覺得有點頭暈,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晃,季如雪一把扶住他:“先生!”
林若軒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沒事,隻是有點頭暈。”
季如雪抿唇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先生,我得去回雁山一趟。”
林若軒猛地抬起頭。
趙洪福頓足道:“四殿下,你說什麼胡話呢?現在過去,就是送死啊!”
嚴越也急道:“我們如今隻有兩萬人了,連奉天府都未必守得住,哪裡有餘力去救李大人?”
林若軒完全沒留意旁人說了什麼,隻緊緊盯著季如雪:“殿下,你……”
季如雪輕聲道:“先生心裡已經明白了,對嗎?兩萬人是萬萬守不住奉天府的,落葉溝那五萬人必須救,而且遼東兵符,也在李征手裡。”
林若軒顫聲道:“可是……”
“先生放心,我不會跟葛爾敏正麵交鋒的。我隻要帶一萬精兵,悄悄繞到女真大軍後麵,奇襲包圍圈最脆弱的地方,給落葉溝裡那五萬將士撕開一個口子,便可以彙兵回到奉天府。”季如雪柔聲安慰道。
林若軒愣愣地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過去那些年,自己在冷宮裡麵,在林府裡麵,秉燭教導那個單薄少年各種兵法國策的時候,就應該料到,遲早會有這一天。自己總要放手,讓季如雪隻身前往真正的戰場……可是,可是……
當這一天真的來了,他卻忽然很害怕。
季如雪深深看了林若軒一會兒,又轉頭望向趙洪福:“趙千戶,你帶五百騎兵連夜離開奉天府,前往京城求援,林大人也和你一起走。”
趙洪福大聲道:“末將遵命!”
林若軒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殿下,我不會走的。”
季如雪張了張口,好像還想說些什麼,林若軒已經冷冰冰地打斷了他:“你不用勸我,你心裡明白,我是不會走的。”
季如雪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輕聲道:“……嗯。”
林若軒抬起手,仔細為對方理了理淩亂的披風帶子:“殿下,你願意為了奉天府數十萬百姓而戰,我又怎能隻顧著自己逃命,拋下你,拋下奉天府?我雖然沒什麼用,但我身為朝廷監軍,隻要我在這裡一天,奉天府的百姓和士兵們,多少也會安心一些。”
季如雪垂眸看著林若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就是他的先生。
隻是,先生心係自己,也心係天下百姓,自然免不了以己度人,以為自己也是為了奉天府數十萬百姓,為了大淵朝數億萬百姓,才會前往落葉溝,奮力一搏。
其實,自己僅僅是為了先生。
自己的胸口裡麵,隻剩下心尖這一點灼熱了。
如果落葉溝那五萬精兵全軍覆沒,單憑著奉天府這兩萬人,恐怕很難守住奉天府。萬一奉天府陷落,就算自己護著先生逃了出去,可是先生身為朝廷監軍,到時候所要麵臨的,恐怕不僅僅是牢獄之災。
先生為了自己,已經受了太多苦楚……過去那些日子,一直是先生保護著自己,到了如今,也該是自己保護先生的時候了。
總有一天,自己會讓先生再也不擔驚受怕,自己會讓先生住在天底下最巍峨雄壯的紫禁城裡,享用著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季如雪拉起林若軒的手,輕輕撫摸著指背上那些淡淡的瘢痕,低聲道:“先生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林若軒閉了閉眼睛,知道事情已經再無轉圜,隻能輕聲道:“殿下,我等你回來。”
……
血,好多血……
是殿下的血,是阿雪的血……
“阿雪!”林若軒猛地一個激靈,陡然睜開了眼睛,背脊上全是大片濕滑的冷汗。
他瞪著上方雪白的帳幔,胸口重重起伏了幾下,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呼,是夢啊……”
還好,隻是個噩夢而已。
大前天深夜,季如雪帶了一萬精兵,悄悄離開了奉天府,前往落葉溝救人,到如今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三夜了,什麼消息也沒有。
這幾天,林若軒一邊努力安撫百姓,一邊指揮著士兵們潑水成冰加固城牆,已經許久沒有合眼了。
昨晚他又在城牆上熬了一個通宵,清晨的時候實在支撐不住了,兩眼一陣發黑,差點一頭栽下城牆,這才被嚴躍強行送回府,稍微打了個盹兒,卻夢見了漫天漫地的鮮血。
林若軒費力地爬起身來,隻覺得頭暈得厲害。
回雁山那邊到底怎麼樣了?為什麼會夢見阿雪……滿身是血?
他閉了閉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極其疲倦地抹了一把臉,便想起身下床,重新回城牆上去。
正在此時,阿喜跌跌撞撞地跑進了臥房:“林大人,殿下他,他回來了!他把大軍也帶回來了!”
林若軒腦海中先是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心口才猛地一鬆,仿佛一顆心終於從九霄之上,陡然落回到了肚子裡。
阿雪回來了!
他猛然站起身,瘋狂地往大門跑去!
大門昏黃的燈籠光芒之下,阿忠和一名小兵正扶著滿身是血的季如雪,艱難地邁過門檻。
“阿雪!”林若軒一下子撲了上去,可是手直發抖,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季如雪微微一震,而後極其疲憊地抬起滿是血汙的睫毛,啞聲安慰道:“沒事的,都是彆人的血……我殺了好多人,好多人……”
林若軒顫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位滿身浴血的年輕殺神愣愣地望著林若軒,過了許久許久,仿佛終於安心下來,忽然抿唇一笑,那張雪白的臉上雖然全是血汙,但那笑容卻幾乎是羞澀而天真的:“先生,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回來的……先生還沒給我過生辰呢,嗯,還有新鞋也沒穿……”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而後軟軟往前一倒,整個人帶著血腥沉重的甲胄,直接壓在了林若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