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2)

雲小侯爺端著湯碗, 坐在桌前,咬牙切齒啃完了琰王特意叫人帶回府的那一碟霜落兔跳牆。

“等王爺回來,定然好好算賬。”

老主簿守在門口, 搜腸刮肚,儘力設法哄他:“咱們也做道菜, 就叫林空鹿飲溪……”

“太風雅了。”雲琅磨牙,“林空蕭朔半夜掉溝裡。”

老主簿有心提醒雲琅五言絕句和九個字的不對仗, 瞄了一眼小侯爺,當即拍板:“就叫這個!”

雲琅平了平氣,神色稍好了些, 又嘎嘣嘎嘣嚼了顆糖脆梅。

玄鐵衛將食盒送到, 便自回去複命了,眼下已不在書房外。

雲琅喝淨了那一碗護心理氣舒脾養神湯, 向外望了望, 看準了沒有蕭小王爺留下的人, 扔了碗起身:“我先出門,賬回來再算。”

蕭小王爺亂買東西,甜鹹口都對不上。雲琅端著碗三鮮骨頭羹, 繞了一圈,塞進老主簿懷裡:“您幫我把這碗西窗聽雨收好, 擱在蒸籠裡溫著,等我回來……”

“小侯爺。”老主簿抱穩了碗,忙出言打斷, “這話不可說。”

雲琅莫名:“怎麼不能說?”

老主簿遲疑片刻, 低聲道:“他們都說, 這話說了,叫不該聽見的聽見, 便是插了杆索命旗。”

老主簿看得書多,很是操心,特意放輕了聲音:“您還沒看出來嗎?凡是定了再見的,回頭多半見不著。凡是約了重逢的,後來多半逢不見。凡是一個出遠門、一個在家留守,說回來便成親的,後來定然有一頭要出些事……”

雲琅看話本向來囫圇吞棗,被他一提,竟真想起不少對得上的,忍不住蹙眉:“當真這麼玄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主簿端著碗,“您快說一句不著調的,把這旗拔了。”

雲琅:“等我回來,就把這碗羹藏蕭朔坐墊底下。”

老主簿頓了頓,心情有些複雜:“……好。”

老主簿看著想都不想、對答如流的雲小侯爺,下了決心,等出門就叫把王爺的坐墊全撤乾淨收起來:“老仆去找連將軍,您出門時多小心些。”

雲琅利索應了,蹲在蕭朔榻前擺弄兩下,拉出個暗匣,從裡麵取出了幾樣東西。

“您……千萬小心。”

老主簿停在門口,立了一刻,終歸忍不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人還在,就什麼事都還沒到頭……”

“知道。”雲琅笑了笑,“您放心,我如今有了家室,哪敢亂來。”

老主簿眼底一熱,低聲應了是,快步出去叫人準備了。

雲琅拿了兩顆碧水丹,裝在玉瓶裡貼身收好。他盤膝坐在榻上,凝神推轉過氣血,將幾處尚不穩妥的舊傷儘數壓製妥當了,又取了三枚參片,在袖子裡仔細藏好。

屋內清靜,雲琅坐了一刻,又回了桌邊,將插銷重新搭成了個與原本一般無二的小塔。

有些話不能明說,白日硬闖大理寺,倒不儘然是因為夜裡還要去探大宛馬隊的虛實,實在排不開。

殿前司與侍衛司同屬禁軍,職分一樣是護衛京城。但其中再細分,則是白日裡侍衛司巡守全城、殿前司隻遊查機動,夜裡再對調過來,日日往複。

換言之,雖然都一樣是日夜巡邏,可白天城中若亂,便該由侍衛司[[clewxc-o最快發]]給說法,夜裡出了事,也隻要找殿前司一家。

雲琅這幾日一直在同蕭朔摸朝堂風向,此時心裡大略有了猜測,卻仍拿不準大理寺的虛實。

若是大理寺當真不如麵上那般,從始至終都堅決跟當今皇上站在一處,他這次去大理寺,說不定便要不大不小地鬨一場。

侍衛司從將到兵都暗弱無能,脫身不難,因此給蕭小王爺找了麻煩,卻不值得。

雲琅搭好了插銷塔,依然閉目推行了一陣氣血。聽見老主簿輕輕敲門,才起身出了書房,朝門外人影笑著一拱手:“連將軍,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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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住了這些日子,雲琅已有些天沒能見到連勝。

王府不小,玄鐵衛四處巡邏,他與蕭朔大多時候卻都在書房。要碰不上,其實也不算太難做到。

雲琅這次準備得充分,大略易了容貌。走在汴梁的青石街道上,餘光掃過身旁沉默如鐵的玄鐵衛統領,終歸無奈:“連大哥。”

連勝應聲駐足,靜了片刻:“少侯爺吩咐。”

雲琅啞然:“連大哥還生我的氣。”

“少侯爺。”連勝皺緊眉:“我並非――”

“並非生我的氣?”雲琅一本正經地猜,“那就是還見我心煩,想讓我老實點兒,彆老到處蹦q……”

“不是……”

連勝從來爭不過他,咬了咬牙,低聲道:“當初之事,連勝有眼無珠。”

雲琅抬了下眸,沒說話,不動聲色往前走。

“當年在陳橋大營,有奸人鼓動,叫殿前司替……先王請命。”

連勝攥緊了拳:“是我蒙昧,竟未看出兵出陳橋,形同嘩變逼宮。”

“少侯爺相勸不成、阻攔不住,才令朔方軍硬圍了禁軍營。若是那時便叫我們沒頭沒腦衝出去,但凡有心人借題發揮,謀反罪名儘數坐實。不止端王府難以平反,闔府上下,就連世子也性命難保。”

“後來……少侯爺在刑場,實在走投無路,才終於牽扯王府。”

連勝低聲:“我奉命帶少侯爺回府,卻又因陳年舊怨,一再為難。”

雲琅笑了笑,停在路邊,摸出幾個銅板,自賣磨喝樂的攤子上買了一對格外討喜的小泥人。

連勝隨他停下,靜等著雲琅自攤邊回來,才又跟在了他側後半步。

雲琅將泥人揣在懷裡,仔細收好,繼續尋摸著街道兩旁的攤位。

“好壞不分,是非不明。”

連勝走了一段,啞聲道:“當年便險些害了先王爺與世子,如今又做出這等負義行徑,如何還有顏麵見王爺和少侯爺……”

雲琅點點頭,笑笑:“說完了?”

連勝皺緊眉,閉上嘴。

雲琅站定了看著他,緩聲問:“想說的都說了,可覺得好受些?”

連勝微怔:“什麼――”

“蕭小王爺定然從不聽這些。”

雲琅都不用猜:“但凡說了,便要用‘前塵過往、多說無益’打斷了,不準再提。”

連勝錯愕半晌,低了頭苦笑。

雲琅好奇:“猜錯了?”

連勝搖搖頭:“少侯爺果然……與王爺相交至深。”

“至深個兔子腿。”雲琅提這個就生氣,“成天就知道訓我,沒趣得很。”

連勝不明就裡,不敢多置喙,沉默著閉了嘴。

“蕭朔的脾氣,他不願說的事,就是真不放在心上了。”

雲琅壓了壓對蕭小王爺的怨氣,收斂心神,回了正題:“可在旁人看來,有些話不說開,就總在心裡積著,越積隔閡越深。”

雲琅看著連勝,慢慢道:“將軍總是回避王爺,是否其實也是因為……在心裡隱約覺得,王爺仍因為此事介懷?”

連勝心頭微滯,一時說不出話,連羞帶愧咬牙低頭。

“人之常情,沒什麼的。”

雲琅擺了下手:“他向來不會好好說話,這幾年沒有我在身邊替他解釋,能懂的就更沒幾個了。”

“過往之事曆曆在目,在誰心頭都是一把刀。”雲琅緩著語氣,邊走邊道,“可人得往前走,得帶著故人的份走。將來見了故人,也好有個妥當交代。”

雲琅抬頭,朝他笑笑:“還有……我回府時,連將軍幫我砍了那副木枷。後來刺客上門,連將軍又帶人來救我的命。於情於理,我早該道謝。”

連勝啞聲:“少侯爺再說謝,是要折死末將。”

“我不打算說。”

雲琅神色從容:“畢竟當年我替王府奔走,也沒得來連將軍一句謝。”

連勝愣了下:“末將――”

“現在歸賬。”雲琅淡淡道,“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連勝怔忡半晌,忽然明白了雲琅是在做什麼,立在原地,沒說得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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