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生生世世,賠你千萬場好夢...)(2 / 2)

為什麼昔日同袍,偏偏輕易就能倒戈相向。

為什麼原本的袍澤摯友,因為一道皇命,一樁世事,就能決裂至此。

……

為什麼明明要去為國死戰,卻還來不及朝敵人揮刀,背後已經捅來了泛著寒氣的狠毒刀尖。

蕭朔將雲琅肩甲卸開,擱在一旁,低頭去解他背後束甲絲絛。

兩人這幾天都放開了跑馬,未曾留下什麼餘力。雲琅此刻放鬆下來,整個人都有些打晃,靠著他胸肩慢慢向下滑。

蕭朔吻著雲琅的眉梢眼尾,手上利落,替他解了鎧甲:“先彆睡。”

雲琅咳了咳,含混道:“沒想睡……前些天城隍廟那場仗,你知道皇上也來了嗎?”

蕭朔低聲:“知道。”

雲琅微訝,抬頭看他:“知道?”

“若暗兵營贏了,皇上當即就會出來,恩赦禁軍擅動之罪,再將你我治罪下獄。”

蕭朔點了點頭:“可惜暗兵營已成強弩之末,再不複昔日威風……他已徹底慌了。”

雲琅失笑:“換我我也慌。跑了一個襄王,如今你我竟也這麼光明正大的跑了。他坐在那個皇位上,隻怕日日一睜眼睛,頭頂便懸著兩把劍,不一定哪把要掉下來。”

“既已懸著,不在乎再多懸幾日。”

蕭朔眸底一瞬深冷,闔眼斂了:“你若不出來,我本想兵圍城隍廟,與他簽下盟書血誓。他若不傷你,安安生生容納變法,我便留他一命。”

雲琅當初跑到城郊,的確曾在城隍廟被逼著立了個血誓,可也萬萬想不到小王爺錙銖必較至此,一陣頭疼:“倒也不必記仇到這個地步……”

“為何不必?”

蕭朔道:“欠你的,本就都該討回來。”

雲琅不由失笑:“照這麼說,你欠我的,我莫非也該討回來?”

蕭朔抬眸,望他一眼。

雲琅臉上帶著笑,目光卻罕有的嚴肅認真,隱隱透出明淨鋒芒,看不出半分要開玩笑的意思。

蕭朔靜坐良久,闔了眼,點點頭:“我與你自幼相交,既是袍澤又是摯友。卻隻知仇恨目蒙心盲,不解你苦心,以怨報德,害你孤身遠走,最該重罰。”

雲琅靠在他肩頭,抬起胳膊抱著他,聲音貼在蕭朔耳畔:“如何重罰?”

“我欠你的,無論是罰是討,都該罪加一等。”

蕭朔低聲道:“家法在你手裡,你要如何罰――”

雲琅在背後解了蕭朔的胸甲,一隻手探進冰冷鎧甲。他特意催動了些內力,掌心溫熱,慢慢暖著琰王殿下叫寒意侵襲的胸背。

鐵甲冰寒冷硬,束縛著人動作,偏偏有了這一層禁錮,反倒襯得透過衣物布料那一點薄薄的熱意格外分明。

雲琅伏在他肩頭,呼出的氣擦過蕭朔耳廓,溫涼柔和,細細拂進心底。

“好罰。”

雲琅笑道:“翻倍再翻倍,按賭坊高利貸,利上起利,本一還三。”

蕭朔闔眼,死死壓住筋骨下被激起的微栗:“好。”

雲琅抹了他的肩甲,與自己的收在一處,慢慢道:“算上夢中,我有十七次……捧腹大笑時回頭找你,沒找到人,很是難過。”

蕭朔怔了怔,睜眼定定看他。

“你要陪我笑五十一次,最暢快的,笑到站不住那種。”

雲少將軍算得很清楚,埋頭撿了塊石子在地上寫寫畫畫:“一年還不上,就再滾一番利。”

蕭朔伸手攬住他,啞聲道:“雲琅。”

雲琅埋頭算賬:“有七十二次,我烤出來的魚和兔子肥的流油,又香又好吃,卻沒法分給你。”

“雲琅。”蕭朔用力閉了閉眼,“你不必如此寬慰我,我並非囿於過往,隻是――”

“誰寬慰你?”

雲琅拋了手中的小石子,拍拍手抬頭:“一年三百六十日,兩千一百六十天,我在夢裡輾轉驚醒。若是在家,我一抬腿就能翻進你的書房,賴在你燈下搶你的書,搶你的酥酪喝。”

“兩千一百六十天,翻三番,就是六千四百八十天。”

雲琅胡言亂語:“你若是一年內還不上這六千四百八十場大夢……”

“還不上的。”

蕭朔低聲:“一年隻有三百六十日,日日夜夜榻上高臥,也還不上。”

“……”

雲琅一時大意,沒算這個,張口結舌半晌,索性胡攪蠻纏:“不管,你若還不上,便――”

蕭朔抱住他,親了親雲琅的眼睛:“便再拖一年,再翻三番。”

眼睫叫氣流輕輕擾動,泛起一陣酥癢,化成細小的劈啪火花,順著脊柱竄進心臟肺腑。

石崖上水滴緩緩彙聚,晃一晃,滴答一聲,敲在平靜水麵上。

洞內寂靜,能聽見血在肺腑裡灼燒呼嘯,橫衝直撞,沸出沛然滾熱。與心跳一道,全無保留地撞在另一處緊緊貼合著的胸口。

雲琅微微打了個顫,嗓子不自覺啞了,低聲道:“那豈不是更還不上……”

“又還不上,隻能再拖一年。”

蕭朔慢慢吻著他,嗓音低啞卻寧和,像是終於豁開了那層最深的枷鎖,將真心完完整整、不留餘地的捧出來:“年複一年,一世複一世,你隻管向我來討。”

“生生世世。”蕭朔輕聲,“我賠你千萬場好夢。”

雲琅胸口尖銳一疼,沒說話,閉了眼睛。

洞內微涼,兩人都解了甲,此時衣物已有些單薄。

雲琅被他胸肩手臂裹著,胸口一時澀住了,將臉埋進蕭朔肩頭衣物,低聲抱怨:“冷。”

蕭朔將雲琅抱起來,沿溫泉坐穩,叫溫熱水流漫過兩人胸肩,慢慢拍撫著雲琅繃緊的瘦削脊背。

雲琅在他懷間微微顫了一陣,放鬆下來,直起身。

蕭朔迎上他的視線,抬起隻手,在雲琅眼尾屈指輕輕按了按。

雲琅有些難為情,偏過頭,呼了口氣笑笑:“好了,帳劃清了,你不必再覺著欠我。”

今日一時鬆懈,竟又犯了不爭氣的毛病。雲琅抬手胡亂抹了兩把眼睛,笑了笑:“真要論起來,咱們兩個誰不欠?就彆爭這個了,我還欠著你的……”

蕭朔輕聲:“是。”

雲琅:“……”

雲琅:“?”

蕭朔抬手,從岸邊拿過雲琅隨手拋下的那顆石子。

“小王爺。”雲琅心情複雜,“我就是同你客氣一下。”

蕭朔一手攬著他,靜靜抬眸:“雲少將軍要賴賬?”

雲琅心道完了,他平生最怕激,尤其怕蕭小王爺激,此時分明知道眼前是個坑,嘴已搶在腦子前頭慷慨道:“自然不怕!你――”

蕭朔點點頭:“好。”

雲琅一個縱身跳進了坑裡,按著胸口,奄奄一息。

“這些年來。”

蕭朔靜了片刻,石子慢慢劃下一道:“我想同你一處,想吻你,想擁你入懷。”

雲琅凝神聽了半晌,大鬆口氣,囫圇點頭:“我當是什麼,這個你隨便……”

“此事便不討了。”

蕭朔道:“總歸從今往後,時時可在一處,不必特意計數。”

雲琅張了張嘴,竟也無處反駁:“……不錯。”

“至於想將你捆在榻上,從此困在身邊,再不叫你亂跑。”

蕭朔垂眸:“再做一條鎖鏈,將你我鎖在一處,我也想了千百次。”

雲琅:“……”

“此事隻是想想,也不討了。”

蕭朔:“你不必在意。”

雲琅現在就有些在意,謹慎從蕭小王爺懷裡蹭出來,不著痕跡悄悄往岸邊挪。

蕭朔並不攔他,伸手在雲琅可能被嶙峋石底磕碰處墊了下,免得雲琅不慎硌傷膝蓋,又用石子慢慢劃下一道。

“這個也不討,那個也不討。”

雲琅總覺得最後那一道莫名不詳,跪在蕭小王爺腿上,謹慎回頭:“你究竟要討什麼?”

蕭朔將石子放在一旁,抬頭看他:“昔日你我泡府上湯池時,也曾談及往事,剖析真心。”

雲琅細想了想,訥訥點頭:“是啊。”

蕭朔:“也曾紓解鬱氣,安撫傷痛。”

雲琅乾咽了下:“是……”

“那日。”

蕭朔垂眸:“你說我不行。”

雲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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