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將軍勒馬,弓成滿月。...)(1 / 2)

草原部族紛爭, 戰事不斷,鐵浮屠是最叫人恐怖的幽靈。

西夏的鐵鷂子遠比遼人精銳,與浮屠引對戰, 卻層層敗退,丟了從中原搶來的朔州城。

最精銳的鐵浮屠有拐子馬策應, 無論局勢如何,一律憑死戰生生鑿穿。中原的萬人大軍, 昔日措手不及,曾被區區百餘鐵浮屠一戰擊潰。

……

而眼前,竟又出來了第二支鐵浮屠。

胡先生立在城頭, 背後襲上刺骨寒意, 裹住肺腑,滲過四肢百骸。

襄王根本就不曾徹底相信過龐家。

此時雲州城門尚且開著, 若立即關閉城門, 這第二支鐵浮屠自然退回應城。

按照計劃, 不費一兵一卒,冷眼等著朔方軍被截斷退路拖死在城外。

若不關城,兩支鐵浮屠夾擊, 足以鑿穿朔方軍軍陣,直入城門, 一舉攻破雲州城。

必死之局。

大開的應州城門前,廝殺聲忽緩,原本不死不休的交戰雙方竟不約而同漸漸停手, 戰場隱約靜了下來。

朔方軍守在雲州城前, 孤軍殘兵, 對著迎麵與側翼的兩支以逸待勞的強悍鐵騎。

寒風料峭,淡淡血氣彌散流動, 刺骨森冷。

“沒長眼睛嗎?!”

代太守龐轄聞訊帶人趕來,臉色蒼白,上城頭時幾乎一腳踏空:“快快,還不快關城門……”

這等要命的消息耽擱不得,早有斥候飛跑入城內報信。一把泛著寒氣的尖刀紮進喜氣洋洋的太守府,紮醒了躺在白日夢上滿心歡喜的龐轄。

“快關城門!關城門……”

龐轄嗓音有些嘶啞,他急著上城頭,又怕叫城下流失射中,幾乎是狼狽地貓著腰滾上來:“若叫敵軍破了城池,滔天罪過誰來擔承?!快快……”

“來人。”

蕭朔:“扶龐太守站穩。”

龐轄叫人扶著站定,抬起頭正要怒聲嗬斥,卻忽然睜圓了眼睛。

他聽見消息,第一反應便是去找正房那兩位貴客,卻不料房門緊閉,一個也沒能見到。

龐轄抱著一絲僥幸,猜兩位貴人大抵是有事要做,剛出了城。卻不料此時在城頭之上,竟見了那位不知是侍衛司還是殿前司的黑衣武官。

京城的禁軍高階武官,縱然隻是都虞候、指揮使,到了下麵,也絕不是刺史太守能使喚呼喝的。

龐轄臉色變了數變,心驚膽戰,收斂躬身道:“大人……”

龐轄儘力在人群裡瞄了瞄,心裡愈生出不安,低聲道:“少……少公子呢?”

“不在雲州城中。”

蕭朔道:“去借兵了。”

“好好。”

龐轄聽見不在雲州城幾個字,便長舒一口氣,正要說話,忽然叫後麵四個字當頭一棒,愕然立在原地。

蕭朔垂眸,慢慢按實腰間冷硬劍柄。

雲琅遠比眾人敏銳得多,不會到此時才想到這一手布置,直到此時還不現身,無疑是去找破局之法。

戰場在敕勒川下的茫茫草場,天時地利儘在金人一方。沒有亂石嶙峋,沒有九曲關隘,沒有狹窄山道,騎兵一場浩蕩衝殺,輕易收割人命。

隻靠打殘了的朔方軍,縱然人人拚命、魚死網破,也不可能贏得過兩支夾擊的鐵浮屠。

到了眼前境地,唯一能破局的辦法……隻有去調援兵。

龐轄肝膽俱裂,臉色徹底慘白:“少公子豈可親自去借兵?!”

他是雲州城代太守,雲州城若丟了,他固然要跟著遭殃,可若那位貴人沒在了雲州城,隻怕連掉腦袋也不夠。

龐轄抖得站也站不住,冷汗淌下來,哆哆嗦嗦道:“少公子天家貴胄,何等金貴,豈可涉險……”

“天家貴胄,鐘鳴鼎食,受生民供養。”

蕭朔平靜道:“戰火起時,就該護住生靈百姓。”

龐轄怔住,愣愣看著他,囁喏了下,沒能出聲。

城下,金兵已緩緩擺開陣勢。

長途劫掠的重甲騎兵在體力上並不占優勢,朔方軍迎麵阻擊的鐵浮屠隻拿著尋常兵器,刀槍劍斧劈殺,步兵結三才陣尚足以應對。

應城內以逸待勞的這一支,人人手中配了沉重的騎槍與狼牙棒,隻要一撥衝殺,就能將朔方軍鑿穿,殺到雲州城門前。

“關城!關城!”

龐轄徹底嚇破了膽:“雲州城若失,你等擔待得起?!胡塗,我知你是嚴離舊部,素來與朔方軍過從甚密。往日本官對你睜一眼閉一眼,今日卻容不得你肆意妄為……”

“龐太守。”

胡先生寒聲道:“你以為今日關了城門,雲州城便能不失麼?”

龐轄打了個哆嗦,愣在原地。

“朔州在金人手裡,如今應城分明也已徹底倒戈,雲州已徹底成了孤城。你以為這兩支鐵浮屠隻是為了朔方軍來的?”

“襄王如今行徑,已將雲州城當祭品,送到了金人嘴邊!”

胡先生牢牢盯著他:“再沒了朔方軍,你用什麼守城?用你搜刮來的綾羅綢緞、金銀財寶嗎?!”

龐轄叫他質問得說不出話,茫然半晌,腿一軟,脫力跌在地上。

城頭一片死寂,風聲嗚咽,城下奪命的危機步步緊逼,鐵浮屠一步步向前,踏入上一場激戰留下的紅褐色血土。

龐轄身後,跟來的師爺低聲道:“那位……少公子,去借的哪一家兵?”

蕭朔:“如今情形,隻有寰州能救。”

“寰州不行。”

師爺苦笑:“寰州節度使韓忠,昔日受黨爭牽連貶謫,明哲保身閉門謝客,發誓此生口不言兵。”

胡先生皺緊眉,牢牢盯著城下箭在弦上的戰局。

“如今情形……斷尾求生尚可。”

師爺道:“此時尚未交戰,是金人在衡量我軍戰力。一旦開戰,雲州城門最多隻能晚關一刻。倘若……倘若朔方軍能分出一部分,誓死阻擊,剩下的便還有機會回城。”

師爺低聲道:“如此一來,雖然留下拒敵阻擊的必死無疑,卻能保下大半……”

胡先生眼底幾乎逼出分明血色,正要開口,城下忽然擊起隆隆戰鼓。

胡先生臉色驟變,撲到城邊。

原本被密不透風護著的主帥軺車,在迎戰的激烈鼓聲裡徐徐向前。

戰戰旁觀的親兵營,以最前麵馬上的主帥為錐尖,兩翼雁形回攏,沉默著排開陣勢,將身後傷痕累累的力竭同袍死死護住。

胡先生發著抖,死死扣住冰冷堅硬的青條石城磚,指尖礪出一層淋漓血痕。

“前隊作後,後軍入城!”

城下,嶽渠勒馬提韁,並不回頭:“白源!”

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幾乎沒人知道朔方軍當年那位輕車都尉的下落。此時聽見這一個名字,人人錯愕,盯住城上人影。

城門之內,少年白嶺揣著匕首要出城殺敵,被守城軍死死攔下。

他叫無數雙手臂攔著,遙遙聽見這一聲喊,忽然狠狠一顫,難以置信抬起頭。

胡先生站在城頭,用力閉了閉眼,低聲:“嶽帥……”

“老子知道你這個書呆子向來優柔寡斷,到了今日,彆讓我看不起你!”

嶽渠抄起長槊,大笑道:“關城門!”

金兵主帥的五官隱在重鐵兜鍪的長簷下,朝著天邊白日舉起長刀,向前緩緩劃落。

“先生!”

白嶺失聲痛哭,死命掙紮著嘶聲喊:“不能關城門!那是朔方軍!求求你――父親……”

朔方軍依然鴉雀無聲,無論是留下的,還是退入城池的,都一言不發,動作沉默而利落。

少年的哭喊聲尖銳:“放開我,讓我去殺敵!我不怕死!讓我也去,我不要這樣活著……”

城門守軍死死咬著牙關,將他用力扣住。

白嶺咬住麵前的手臂,趁著對方吃痛收手,擰身脫出去,攥了匕首就要衝出城。

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

白嶺雙目赤紅,啞聲道:“滾開!膽小鬼――”

蕭朔掃了他一眼,並不說話,翻身上馬,為魚貫入城的朔方軍讓出通路。

刀疤已換回了輕騎兵的裝束,將少年拎起來晃了晃,扔回給城門守軍,咧嘴笑了下,往手心呸了一口攥牢腰刀。

“沒人是膽小鬼。”

景諫摸了摸他的發頂:“隻是還不該你們死。”

不能所有人都死,還要留下人再打仗,打到徹底收複燕雲、奪回陰山,將關隘重新連成銅牆鐵壁的屏障。

可戰友同袍,不可輕拋。

浩浩蕩蕩的鐵浮屠與朔方軍攪成一團,喊殺聲混著戰鼓聲烈烈震天。

朔方軍隨著主將嶽渠,竟悍不畏死,徑直衝進了壓城的鐵浮屠大軍。

應城的鐵浮屠隨之而動,這支駭人的鐵甲騎兵凶悍到不可思議,前陣縱然落馬,後陣一樣轟隆隆壓過,挾著風雷衝勢,碾向死戰的朔方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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