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之也看見了謝星闌和秦纓, 他眉頭一擰,“雲陽縣主怎也在此地?”
周顯辰不知內情,便回頭去看趙鐮,趙鐮上前道:“小人也不知怎麼回事, 今日一早去義莊等候之時, 便見謝欽使帶著雲陽縣主一起過來了, 此前伯府案之時,縣主好似會驗看屍體一般, 後來謝欽使查案, 縣主便一直跟著, 這次不知怎麼二人又在一處。”
崔慕之頓時想到了崔婉死的那天晚上,那夜秦纓毫無顧忌地探看崔婉的屍首, 本就令人生疑,但他沒想到秦纓連這個案子也要插手,並且還和謝星闌在一處。
周顯辰已經迎了上去, “謝欽使, 聽趙鐮說竇氏的案子有疑,剛好世子……不, 剛好崔大人也在, 我們便一同來看看。”
周顯辰又轉身道:“世子是陛下欽封的刑部左侍郎, 今晨才下的旨, 專轄刑部司。”
刑部下轄四司,刑部司掌刑律與天下罪讞, 為刑部之重,貞元帝令崔慕之入刑部, 一開始便令他主管刑部司, 足見對崔慕之的看重。
謝星闌道:“此案由金吾衛與京畿衙門同查, 似乎與刑部無關。”
崔慕之上前來,“所有罪案最終都要入三法司,何況竇煜曾與我有同窗之誼,於公於私,我都要來此一趟。”他說完這話,目光一轉落在秦纓身上,“金吾衛查案,你在此做什麼?”
秦纓還未說話,謝星闌道:“竇煜的案子本被定為意外,幸而她發現竇煜是被謀害而亡,因此她在此協查此案。”
崔慕之蹙眉,“她發現?”
謝星闌不置可否,崔慕之便問道:“金吾衛中,包括龍翊衛在內有那般多人手,卻要一女子插手公務?”
“女子又如何?”
謝星闌還未來得及開口,秦纓自己便忍不住了,“律法隻說女子不能入仕為官,並未說女子不能幫忙查案,我一未越權二未徇私,崔大人有何指教?”
崔慕之盯著秦纓,極不明白她為何變化如此之大,“你身份尊貴,若是太後娘娘知道你整日與衙門差役混在一處,隻怕不喜。”
秦纓沒什麼表情地道:“她老人家不喜也是我的事,與崔大人可沒關係。”
崔慕之被她堵的麵色發僵,周顯辰見局麵不對,立刻笑嗬嗬道:“縣主既有此心,那也不礙什麼,就是查案子辛苦,此番金吾衛和縣主在前辛勞,我們倒是躲閒了。”
崔慕之掃過二人,麵色沉冷,“就不知道這次能幾日破案了。”
謝星闌看著崔慕之的臉色,不知怎麼心境竟有些好,他握著腰間佩刀道:“刑部等著定案公文便可,其餘諸事自有龍翊衛,龍翊衛可不是崔侍郎插手之地。”
說完這話,他看向秦纓,“該去搜葛明洲的院子了。”
秦纓又往含光閣火場中看了一眼,抬步從崔慕之身邊經過,直往竹林之外而去,謝星闌在後跟上,沒走幾步,二人低低的說話聲便傳了過來。
崔慕之回身看著這一幕,問道:“是怎麼發現竇煜不是被燒死,而是被焚屍的?”
趙鐮這時道:“是驗屍驗出來的。”
周顯辰也道:“不錯,仵作的驗狀寫的十分詳細,我們衙門的老仵作今年病重,已經請辭,這個年輕的從前跟著老仵作打下手,年初辦了兩樁案子還十分生澀,今次卻驗得極好,不過剛才謝欽使說是縣主發現不對的——”
崔慕之冷聲道:“小聰明罷了,又不知從何處學了些奇技淫巧,前次賣弄還不夠,此番竟又與金吾衛湊在一處,謝星闌也真是昏了頭了。”
趙鐮在旁,本猶豫著想將今晨義莊中的情形道出,可聽見崔慕之這般言
辭,哪裡還敢說,何況他的確不知後堂之中生了何事,萬一的確是嶽靈修自己驗出來的呢?
崔慕之又道:“晚些時候,將案子公文和仵作驗狀送去刑部,我要看看。”
周顯辰笑著應好,想到京中關於秦纓和崔慕之的傳言,心底隻覺納悶,這雲陽縣主對崔慕之,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情誼的樣子啊。
竹林小徑之中,謝星闌一邊走,眼風邊往秦纓身上落,適才秦纓未給崔慕之好臉色,且已經不是頭次,憑他這幾日對秦纓的了解,她不至於欲擒故縱到這般地步,這令他相信,秦纓如今的確對崔慕之淡了念頭。
雖是如此,秦纓卻擰緊了眉頭,似乎遇到了哪般想不通之事,謝星闌又蹙眉,“莫非是因崔慕之之語為難?還是擔心太後?”
秦纓搖頭,看了眼謝星闌,斟酌著道:“我隻是在想崔慕之為何去了刑部,他早年間入軍中,長清侯府又握著兵權,無論如何也該像趙望舒那般去神策軍才對。”
謝星闌心弦微動,秦纓的確是聰明的,連她都看出古怪來,而他雖然也十分意外,但意外之餘更有欣喜,崔慕之的選擇變了,貞元帝的選擇也變了,這意味著,哪怕這些人的目的與用心未變,但所有事的走向都要與前世不同了。
而這些變化,也並非說不通,他沉吟道:“陛下從前重用崔氏,使得崔氏勢大,如今段氏被扶起,陛下便也想遏製崔氏之勢,崔家自己也明白,與陸家的婚事如此,崔慕之如今的選擇也多半如此,朝中肱骨多為世家,但一派老臣故步自封,忠於皇權卻不忠於陛下一人,又有一脈偏向鄭氏,無論是軍中還是朝中,陛下都要培植自己的親信。”
秦纓不免去看謝星闌,原來這麼早謝星闌就已經看清楚了朝局,她忍不住道:“那謝欽使呢?謝欽使是哪一派?”
她這問令謝星闌心底生出了蒼涼之感,他未曾出身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又與軍權無關,再加上謝正則的惡名,他的選擇實在不多,而這世上孤臣最難當。
前世他選擇做貞元帝身邊最利的刀,並扶植貞元帝最看重的二皇子李琨,但最後發現,在貞元帝眼中,他連刀都不如,至多是比韓歧那等人更尖牙利爪的狗。
謝星闌道:“謝氏惡名昭著,哪一派都算不上。”
秦纓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委婉道:“哪派都算不上便不會被無故牽累,彆人鬥彆人的,你在爭權奪利之外,明哲保身豈不正好?”
謝星闌牽唇,心道秦纓看的還是太過簡單,京城權力傾軋,弱肉強食,根本沒有明哲保身的說法,不爭是不可能的,但爭下去……
謝星闌唇角弧度一滯,胸口有絲夢魘般的隱痛蔓延,他握著腰刀的指節收緊,隨口道:“我已半年未辦陛下吩咐的差事,不僅是明哲保身,簡直是苟且偷安了。”
秦纓無奈道:“難道隻有陛下的差事是差事?彆的便不算?右金吾掌緝捕巡衛,可此番差點釀成冤案,雖是我提醒了謝欽使,可謝欽使將此案查辦清楚,也是為百姓辦了件漂亮差事,陛下若是明君,也不會是非黑白不分。”
“慎言。”謝星闌麵容微緊,下意識往四周看了看,待見都是自己人方才放下心來,他無奈看向秦纓,“陛下是明君,卻也管不了所有朝臣的死活,若隻是查辦坊間之案,朝野間的爭權奪利的確與我無關,但我並非是你這般毫無私心之人。”
謝星闌這話說的坦蕩,秦纓簡直有些佩服,世人都喜歡將仁義道德掛在嘴上,謝星闌卻將謝氏惡名背的結結實實,她心知一個人的心誌極難改變,如今二人能說上這些話已是難得,她根本沒有立場去規勸他如何處世。
說話間已經到了葛明洲所在的臨風館,這是一處單獨小院,三間上房
並著左右廂房,精致秀雅,給葛明洲一人進學幽居是再合適不過。
謝星闌帶著翊衛走進去,葛明洲一臉坦然地站在正堂,無論搜去何處,他都挺著背脊一動不動,甚至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秦纓在旁看著,心底的感覺越來越不好。
她見多了嫌犯,但凡道行淺的,片刻便能看出兩分端倪,而葛明洲一臉大義凜然模樣,又有一副文人風骨受到折辱的不屈之感,就差把“氣節”二字寫在臉上,秦纓在他房中來回查看了一番,目之所及並無古怪,更側證了自己的直覺。
等翊衛搜完了,葛明洲道:“我心中無愧,隨便你們如何看管搜查,在案子查清之前,我一步也不會離開此地,你們放心便是。”
謝星闌的臉色也不好看,作案時間隻提供了懷疑指向,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葛明洲殺人,他的動機也不足,離開之後,謝星闌吩咐翊衛留在此看著葛明洲。
此時最後一抹夕陽墜入地平線下,漫天的晚霞似火一般鋪滿天際,秦纓邊往前院走邊道:“一定還有什麼我們未曾發現,得繼續找證據才可。”
謝星闌應是,“去玉香樓的人未回,竇文珈也尚未歸府,我再命人去查一查幾房人在外的生意與人情來往,看看還有沒有彆的內情,時辰不早,你不必在此乾等,早些回府吧。”
這幾日日日晚歸,秦纓也不想令秦璋擔憂,便點頭應下,剛往府門方向走了兩步,迎麵卻碰上一襲武袍加身的竇曄歸府,竇曄今日與裴氏的兩位公子去城外行獵,此刻方才歸來,他人生的英武,此刻跑馬歸來,麵龐微紅,額沁薄汗,目光卻尤其清亮,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