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璋歎了口氣,“罷了,纓纓既然不用膳了,你陪我吃頓飯。”
秦廣應下,坦然坐在了秦璋對麵。
離開前院的秦纓麵色急迫,她直奔府門,上馬車便吩咐道:“去謝將軍府!”
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陽,她又迅速改了口,“不,去雙喜班——”
白鴛和沈珞都不知秦纓想到了什麼,見她如此急色,沈珞馬鞭重落,馬車疾馳而出,很快便上了禦道,馬車裡白鴛輕聲道:“縣主想到了什麼?”
秦纓冷著麵孔搖頭,“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
白鴛聽得雲裡霧裡,但見秦纓麵容森然,也不敢再問,馬車一路往西南疾馳,待入了雙喜班所在的民坊,掀著簾絡朝外看的白鴛卻忽然道:“縣主,好像出了什麼事。”
秦纓眉頭微皺,也朝馬車外看,隻見清晨的民巷之中,百姓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私語,時不時還往同一個方向遙望,而他們看的方向,正是雙喜班的園子所在!
秦纓心底生出一股子不祥之感,待馬車穿過長街停在雙喜班的大宅之外時,她赫然發現門口的金吾衛武侯比本來留在此處的多,而本該沁涼清新的晨風之中,竟然彌漫著一股子煙灰焦土之味。
秦纓跳下馬車便問門口守衛,“生了何事?!”
守衛上前行禮,又道:“昨夜四更過半,這園子裡走水了,死者的靈棚不知怎麼著了火,不僅燒了靈棚,連帶著還燒了兩間屋閣,火勢在天亮時被撲滅,謝將軍片刻前得了消息已經到了,此刻正在後宅之中查看火場——”
秦纓麵色大變,連忙快步入園。
雙喜班的宅邸闊達,但沒走多遠,秦纓便聞見一股子嗆人的焦灰味兒,她步履更疾,待走到火場之外,秦纓先聽到了綺娘的哭聲。
“我師父的棺槨沒有保住,都怪我,
都怪我沒有在這裡看著,守了這麼多日都好好的,都怪我今日躲懶了,我對不起我師父——”
綺娘哭喊著,兩個著喪衣的小童正在一旁勸慰,謝星闌則帶著金吾衛武侯站在一片焦土邊上,謝堅這時道:“公子,縣主來了!”
聽到動靜,謝星闌轉身看來,見秦纓來了,雙喜班的其他人也紛紛看了過來,目之所及,秦纓未看到玲瓏、麗娘等人,眼熟的唯有綺娘和趙景誌,其他仍提著水桶撲滅餘燼的也皆是一般的弟子雜工。
謝星闌迎來幾步,“你得消息了?我正要派人告知你。”
秦纓搖頭,又看向被燒垮的靈棚,“怎會著火?”
綺娘上前來行禮,又紅著眼道:“大後日便要給師父出殯,這兩日靈棚中添了不少易燃的治喪祭品,相國寺的師父做過法事之後,裡頭又擺了七七四十九盞大海燈,昨天我們守靈到半夜,都疲累不堪,眼見天快亮了,便說各自去睡一個時辰,結果隻睡了半個時辰不到,便聽見喊聲說這邊著火了。”
綺娘回身看了一眼靈棚,哽咽道:“來的時候便見火勢潑天,靈棚和後麵的兩間屋子都著火了,幸好我們園子裡人多,又有金吾衛幫忙,這才將火勢控製,沒將整個園子都燒了,是我沒有看著,都怪我……”
靈棚被徹底燒儘,祭台紙紮亦不見蹤影,而裝著茹娘遺體的棺槨也被燒了大半,此刻隻剩大半個棺材焦黑一片地停在仍冒火星的灰燼之中,棺蓋都被燒沒,可想而知棺內遺體自也是麵目全非。
秦纓目光一掃,“其他人呢?”
謝星闌沉聲道:“已經出發去韋尚書府了。”
綺娘摸了摸眼角,“今日午時演第一場,他們天不亮就得過去搭台子,巳時便得候命,起火的時候大家都在救火,後來看到火勢控製住了,班主不敢得罪韋尚書府,便還是帶著今日要登台的人先去韋府了。”
秦纓心底五味陳雜,看向謝星闌問:“這火可有古怪?”
謝星闌早來片刻,已問清了起火前的情形,便道:“起火的時辰在四更過半,當時有幾個今日要去韋府的雜工已經起身,正打算去搬搭台子的箱子,結果剛走出屋子,便見這邊濃煙大冒,過來看時,便見靈棚燒著,後麵兩間屋子的房頂也引燃,這才趕忙叫人來救人,麗娘三人的小院就在不遠處,也被驚醒,眾人用了一個時辰將大火撲滅,玲瓏帶著人離開,又留下趙景誌帶著其他人善後,如今火場內仍有火星殘留,但無大礙。”
秦纓目光微冷,“也就是說,在綺娘她們離開的半個時辰內起了火,而其他人大都沒有不在場人證,因為所有人都在睡覺。”
謝星闌應是,一旁趙景誌聽了半晌上前道:“縣主懷疑這火是人為?這怎會呢,死了人就罷了,還有人放火?這靈棚內多有火燭,而昨夜天快亮時風尤其大,火星引燃了一旁的祭品也是極有可能的……”
秦纓淺吸口氣,對謝星闌道:“要將嶽靈修找來。”
一聽此言,謝星闌立刻道:“要驗屍?”
秦纓頷首,綺娘在旁緊張道:“縣主要再驗我師父的遺體?此前不是已經驗看過?”
秦纓定聲道:“此前想著茹娘死在眾目睽睽之下,便不必驗屍了,但如今棺材都被燒毀,還是要驗看一番才最穩妥。”
綺娘欲言又止,謝星闌則已吩咐金吾衛請人,他目光微深地看著秦纓,因身旁人多,並未開口相問,不多時,謝堅上前道:“公子,火已全數撲滅,能過去看了。”
火場中澆足了水,此刻變作了一片黑灰泥濘,一行人走到棺槨處,將燒爛的棺蓋和倒在棺材上的木梁移開,待往棺槨中一看,果然見茹娘的屍首亦滿目難辨。
綺娘“哇”得大哭出聲,“師父,徒兒對不起您……”
她又看向秦纓,絕望道:“縣主,當真有人故意燒毀我師父靈棚?我師父已經死了,誰還不願放過我師父?難道是謀害我師父的凶手?”
對上綺娘的淚眼,秦纓憐憫道:“綺娘,你師父教了你幾年?”
綺娘哭著道:“教了三年了,我所有杆伎都是我師父教的,她往後要留在班子裡,我也要追隨她練一輩子苦功的,我說好了以後要給她養老,可我還沒練成厲害的女伎她便被人害了,縣主,到底誰又殺人又放火,要這樣糟踐我師父!”
秦纓歎了口氣,“你想跟隨你師父一輩子留在雙喜班,還想為你師父養老,可她卻不一定想過一輩子留在雙喜班的日子……”
綺娘聽得一怔,秦纓又對謝星闌道:“清理一下棺槨,將……將茹娘的遺體抬出來,等嶽靈修來了,我與他一同勘驗。”
謝星闌目光微深,一聲令下,自有武侯與雙喜班的弟子們一同清理此處,兩炷香的時辰之後,茹娘的遺體被抬出放在了不遠處的草席之上。
茹娘死在郡王府莊子上,李芳蕤打點了不少銀錢為她辦身後事,再加上她是玲瓏親手帶出來的徒弟,玲瓏也將這喪儀辦得頗為妥帖,她本是換了壽衣畫了妝容後被裝殮入棺的,可這一場火將她壽衣全部燒化,麵皮與裸露在外的四肢皆燒出燎泡,熏得黢黑難辨,這幅模樣莫說是綺娘,便是謝星闌和秦纓也看得淒然。
京畿衙門也在城西,因此嶽靈修來得很快,一見著了火,還有一具燒焦的屍體,他便知道秦纓是讓他來驗屍的,他行禮之後正要打開包袱,秦纓卻令他往旁裡走了兩步。
眾人隻見秦纓吩咐了嶽靈修兩句,嶽靈修先是一驚,又很快點頭,這時秦纓又吩咐人在場中拉起帷帳遮擋,而後便與嶽靈修走到了帷帳之後。
謝堅狐疑不解,“公子,縣主這是要做什麼?”
謝星闌鳳眸半狹,“若我猜得不錯,是要破除凶手的障眼法。”
日頭漸漸升上中天,眾人在外等得心焦,這時綺娘目光一晃,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小道快步走過,她眉頭一皺,“豆包,你鬼鬼祟祟做什麼?”
豆包年僅八歲,乃是萬銘的徒弟,他手中拿了個抹布和掃帚,本就麵色緊張,被綺娘這般一叫,更是嚇得麵白如紙。
謝星闌視線落過去,立刻皺眉,“過來答話。”
豆包哆哆嗦嗦地走到謝星闌跟前,怯怯道:“小人、小人看火已經被撲滅了,便趁著這功夫,給師父打掃了屋子。”
按雙喜班的規矩,師父帶徒弟,徒弟便要照顧師父的日常起居,收拾屋子本不算什麼,但豆包將恐懼二字寫在臉上,直令謝星闌起了疑心,“你怎如何害怕?”
豆包搖頭,又低低垂下腦袋,結巴道:“小人、小人怕死人。”
綺娘看著他這幅樣子,擰眉不解道:“隻是著了火而已,眼下帷帳掩著,你也瞧不見什麼,你此前跟我一起守靈怎未如此懼怕?”
豆包被謝星闌盯著,此刻眼眶一紅,快要哭了,謝星闌語聲迫人道:“你可是去給你師父打掃屋子的時候撞見了什麼?若不從實稟告,可是要治罪的。”
豆包年幼,哪經得起謝星闌恫嚇,立刻跪在地上道:“小人給師父收拾床鋪的時候,在枕頭角落裡發現了一把鑰匙……但又不是師父自己屋門的鑰匙,小人……”
謝星闌麵色微變,“鑰匙在何處?”
豆包哽咽道:“還在師父床上,小人沒敢動——”
謝星闌正要帶人去探看,這時帷帳後傳來了嶽靈修的聲音。
“縣
主,您猜的不錯,確是受過骨傷。”
外頭眾人聽得一頭霧水,下一刻,秦纓從帷帳之後走了出來,她麵色比先前更為淩人,又看向豆包,“你確定不是你師父自己的鑰匙?”
豆包搖頭,“師父的鑰匙在小人這裡,隻有一把。”
謝星闌看向秦纓,秦纓道:“先去萬銘房中看看。”
眾人離開火場,途徑麗娘三人的小院,直奔萬銘的廂房,一進門,豆包便指著床榻角落道:“就在那裡——”
謝星闌親自上前,不出片刻,便尋到了一個黃銅鑰匙,他轉身交給謝堅,“去茹娘房門上試試。”
謝堅拿著鑰匙便走,不過片刻,他小跑著歸來,“公子!試過了,就是茹娘房門上的鑰匙!”
眾人一陣嘩然,綺娘驚愕道:“是萬銘害了我師父?!”
謝星闌掃了屋子一圈,“鑰匙在,銀子多半也在,重新搜——”
謝堅帶著人翻找,秦纓的神色也頗為難看,“前一次並未搜到,怎今日會被豆包發現?”
綺娘哭道:“定是他前日藏起來了,眼見衙門沒搜到,便覺自己沒了嫌疑,這鑰匙說不定是他不小心留下床榻上的,萬銘好狠的心,竟然是他害了我師父,我師父與她一同搭伴三年,對他比對其他人都好,他怎下得去手?!”
綺娘話音未落,一個翊衛從床底下摸出了一物,“大人!找到了!”
那是一個黑色的包袱,因放在床底深處,此刻蹭滿了臟汙,翊衛手腳利落的打開,下一刻驚得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隻見包袱裡躺著的,正是六錠白花花的銀元寶!
綺娘大喝,“銀子!我師父的銀子!就是萬銘害了我師父!”她轉身看向秦纓和謝星闌,“縣主,謝大人,萬銘今日去了韋尚書府演戲法——”
秦纓和謝星闌當然知道萬銘今日要去演戲法,但看著這三百兩銀子,謝星闌覺得古怪,秦纓也擰緊了眉頭,這時綺娘恨恨哭道:“萬銘殺了人,還能毫無愧疚地和麗娘準備戲法,難怪,難怪他昨天受了傷,難怪他的機關也出了麻煩,這一切都是我師父在天之靈看著,都是他的報應!”
秦纓不禁問:“他的機關有何古怪?”
綺娘抽噎道:“昨天晚上他們試的時候,說是用慣的機關總是卡主,便連夜換了新的,今天早上還是麗娘提醒莫要帶錯了——”
秦纓聽見此言,心弦驟緊,她看向謝星闌,急聲道:“我們得立刻去韋府!若去的晚了,隻怕萬銘性命不保——”
微微一頓,她冷聲道:“我們從一開始,便被茹娘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