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闌點頭,看了濕淋淋的秦纓和李芳蕤一眼道:“今夜先在村中找戶人家留宿,其餘人去各處搜山,他們有三人,不可能毫無蹤跡,此地距離紫竹山還有一日路程,他們用腳,總沒有咱們騎馬來得快。”
翊衛應是,立刻在前引路,眾人沿著山道一路往南,剛越過一道山梁,一處坐落在密林山坳間的古樸村落映入了眾人眼簾。
此處雖是天晴,但此時已是暮色初臨,天穹本就昏暗,再加上遮天蔽日的繁茂樹冠將村戶房屋掩映其中,不免令此地靜謐之中透著陰森。
謝星闌在半山掃了一眼隱隱綽綽的幾處村戶,問道:“棄馬在何地?”
翊衛指著山坳以南,“在那裡。”
謝星闌微微點頭,吩咐謝堅道:“去找一村戶借宿。”
謝堅帶著兩個翊衛先一步而去,謝星闌則往那馬兒被丟棄之地疾馳,等下了山溝,果然見三匹老馬瘦骨嶙峋,而周遭並無明顯痕跡,秦纓亦跳下馬背查看,但同樣毫無所獲。
她早間淋了雨,此刻發絲早乾了,可身上袍衫卻還濕著,此時夜幕初臨,山中秋寒更甚,直令她手腳發涼,謝星闌也不多耽誤,“先去找一農家將衣袍烤乾,如此拖下去,你們二人隻怕要染了風寒。”
秦纓亦怕此刻生病,自是應下,待眾人重回山道時,卻見謝堅苦惱地迎了過來,“公子,這村子裡的人都怕外人,不允咱們借宿,屬下說我們是奉陛下之命辦差,乃是京中龍翊衛,他們卻連龍翊衛是什麼都不知,當真愚昧無知,說給錢銀,他們亦不願意,您看咱們是否用些手段?”
謝星闌劍眉微蹙,催馬往近處幾家村戶而去,李芳蕤在旁道:“是不是咱們人多,他們看到我們覺得害怕?”
謝堅鬱悶道:“小人可是好聲好氣,絕無半分盛氣淩人的。”
村子本就坐落於山坳之中,家家戶戶皆築一人高的泥牆籬笆擋住視線,各處門前,更有參天鬆柏回繞,從外看上去,總有些光照不足的窒悶之感,而更令人稱奇的是,眼下夜色已至,幾家農戶卻無一家有光亮,寒意沁人的山風從山坳中掠過,隻餘下一片漆黑死寂。
謝星闌道:“再叫門,銀錢給豐厚些。”
謝堅應是,仍然好聲好氣地去最近的農戶叫門,連拍了幾下,院子裡卻靜得落針可聞,謝堅無奈道:“你們彆怕,我們是衙門公差,絕無冒犯之意,隻需容我們借宿一晚,錢銀上絕不苛待……”
話音落定,回應他的隻有幽咽的夜風聲。
謝堅咬牙,“這村裡人怎麼回——”
“事”字未出口,謝堅麵色倏地一變,他目光鋒銳地盯著簡易的黑漆院門,仿佛已經透過門扇看到了門後去,此時山風微歇,離得近的幾個翊衛,這才聽見那門後竟有一道低低的呼吸聲,霎時間,身經百戰的幾人硬是背脊一涼。
謝堅冷笑道:“躲藏著做什麼?我們若真有歹心,要破門而入,你們可能擋得住?”
此言一出,腳步聲驟然從門後響起,卻是急奔而走,又聽一道“吱呀”聲,像是慌忙逃進了屋內。
謝堅愕然難當,反被氣笑了,轉身對謝星闌一攤手,“屬下剛才問的時候,這家還應了聲的,這會兒竟聲兒也不應了。”
謝星闌眉頭緊皺,又往秦纓身上看了一眼,瞳底鬱色更甚,秦纓想到他從前的狠性,再想到龍翊衛行事之風,絲毫不懷疑他們真能破門而入,便道:“既是不願便算了,許是如此深夜,我們又人多,他們未見過這般陣仗,覺得害怕……”
說至此,秦纓又遲疑道:“不過,有沒有可能是——”
謝星闌與她想到一處,沉聲道:“那三人不知逃亡何處,或許便藏在農戶家中,他們如此閉門不見人,也的確可疑,就算不借宿,也當讓我們查個清楚。”
謝星闌揚了揚下頜,謝堅會意,立刻道:“屬下們再去各處叫門,若為了差事還不配合,咱們也隻能用強了——”
幾個翊衛領命而去,不多時,近處三家村戶都被叫門,此起彼伏的拍門聲響,村中寧靜被打破,亦顯得威壓懾人,但即便如此,仍然無一戶人家應聲。
謝星闌麵色越來越黑沉,其他翊衛也紛紛握緊腰刀,隨時準備破門,眼看著不得不用強了,一道突兀的“吱呀”聲忽然響了起來。
眾人一驚,待循聲望去,便見西南方向,隔著塊農田的小院不知何時亮了燈火,此時院門打開,門內走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來。
那老者喊道:“官爺們,老叟家裡能讓你們借宿——”
老者一身粗麻布衣,臉上斑點遍布,麵皮也枯槁發皺,他佝僂著背脊站在門口,謝星闌見近處這幾家全無回應,便調轉馬頭,沿著土路往農田對麵去,等到了門前,謝星闌跳下馬背,“老人家當真願意?”
老者眼底帶著幾分惶恐,“貴人恕罪,我們這村子裡少有外人來,貴人們又是如此聲勢,實在是叫人害怕,他們不開門,是怕遭了劫掠,你們要借宿,便在老叟家裡借宿吧,若要找什麼,老叟待會兒帶你們去找便是。”
老者剛說完話,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忽然從他身後探頭而出,這孩童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眾人,待看向秦纓之時,有些驚訝有些好奇,又上上下下看她明顯潮濕的衣裙。老者見這孩童出來,賠笑道:“老叟家中有空屋三間,除了老叟和孫兒住一間之外,其餘幾間屋子都能給貴人們借宿,還請進吧。”
終於有人願意借宿,謝星闌自不推拒,待進門,便見這農家場院很是簡陋,但泥地平整,亦勝在寬敞,謝星闌便道:“老人家貴姓?你們這村子叫什麼?”
老者恭敬道:“小人姓烏名富昌,這村子太過偏僻,沒個官名,因村子裡的人都姓烏,隻稱烏家村。”
說話間烏富昌打開屋門,隻見堂屋方正,左右各有廂房兩間,老叟指了指東邊,“堂屋和這兩間屋子貴人們借用便是,小人和孫兒住在西邊。”
農戶人家擺設粗陋,也沒多的床榻被褥,謝星闌本也隻是為了秦纓和李芳蕤借宿,也不苛求,隻先送上金銀,又問老者要了火籠和些許柴火,等底下人生火的功夫,其他叫門的翊衛亦都歸來,竟當真無一家打開過院門。
謝星闌便與烏富昌道:“我們此來是為抓捕逃犯,今天下午,村子裡可有外人來過?”
烏富昌搖頭,“沒有的,我們這村子常常幾年見不到外來人,若是有人來,小人必定知道,村子裡其他人也會警惕,因我們人少,早些年還遭過盜匪,因此格外戒備。”
謝星闌從泥牆上看出去,隻能瞧見半山腰有模糊的農家輪廓,“村中有幾戶人家?”
烏富昌嗓音暗啞道:“十二戶,我們這村子是早年逃災荒來此的,後來沒多少外來人,便人丁凋零下來。”
謝星闌點頭,“既如此,勞煩老人家帶路,讓我們的人去各家稍作查探,那幾個匪徒皆是殺人不眨眼之輩,若藏匿進了尋常百姓家中,隻怕他們會有性命之危。”
烏富昌略一遲疑,終是點頭應是,又回身叮囑孫兒,“那玉強在家中守著,乖乖去屋子裡莫要亂跑,等爺爺回來可好?”
烏玉強聞言並不害怕,應聲後,在烏富昌的注視下回了屋子,烏富昌從外麵將門鎖上,又回頭看了一眼謝星闌幾人,自是擔心將孫兒獨自與生人留在家中有不妥。
秦纓這時上前道:“老人家放心,我們照顧他。”
烏富昌盯了秦纓兩瞬,見她形容秀美,麵相和善,不由微微放了心,何況今夜來的人多,若真是歹人,也不必如此和顏悅色。
烏富昌道了謝,跟在謝詠身後離了院子,他們一走,謝星闌便看向前去叫門的幾個翊衛,其中一人上前道:“大人,沒發現和逃犯有關的線索,不過有些彆的古怪。”
這人看了其他人兩眼,繼續道:“小人們去叫門,見我們要來真的,這七八戶人家到底開了口,隻是,沒有一家有女人在內應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