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1 / 2)

第四十七章

趙軼幾乎以為,眼前這個人是真的要殺他。

從這少年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的身手很好,至少從未讓他失望過,那日在太和殿上的比試,更是讓他對此有了更直觀的認識,比他以為的,還要好。

正如少年自己說的:打小沒輸過。

這五個字裡,便自帶著一股子從容自信的意味,少年自身也是如此,無論何時何地,從容,自信,寵辱不驚。

即便是和人交手,再快的劍,再重的拳,從他手中使來都顯得輕描淡寫、遊刃有餘,從不曾像現在這樣,狠辣、淩厲、迅疾……殺氣四溢。

一個照麵,趙軼已是險象環生,賈玩手中長劍快如急雨,眨眼之間已經同他掌中的短刀交鋒十數次,劍劍致命,直指要害,幸而並不刁鑽,才讓他每每以毫厘之差在最後關頭招架住。

看的人已是喘不過氣,身在局中的趙軼更是連心跳都幾乎停頓,整個人仿佛置身於由利刃構成的狂風暴雨中,稍有不慎就被卷成肉沫,哪裡還想得起,這原是一個局。

長劍再次被架住,賈玩一腳踹去,趙軼身下早已千瘡百孔的輪椅再也支撐不住,四分五裂後向一側翻倒,雙腿不便的趙軼翻滾落地,不必偽裝已是狼狽至極,賈玩想也不想,上前一步,雙手握劍,向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趙軼心口紮去,動作間不見絲毫猶豫遲疑。

“殿下!”

最先闖入的兩人嚇得魂飛魄散,張友士想也不想,抄起凳子狠狠砸了過來。

黑衣蒙麵的刺客倉促間抬腕一擋,梨花凳在他身上四分五裂,刺客悶哼一聲,踉蹌退開兩步,剛站穩,兩名護衛已經殺到,張友士搶上前來,半拖半抱著趙軼向門外倉皇退去。

源源不斷的護衛正從門外趕來。

趙軼大喘了兩口氣,感覺自己終於活了過來,這才知道,在這少年劍下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

少年劍法快捷淩厲,就在這呼吸之間,兩名護衛已經被他擊退一個,放倒一個,少年手持滴血長劍,再度向趙軼殺來。

嘴角溢血倒在地上的護衛拚力支起上身,一把抱住刺客右腿,吼道:“走!快走!”

蒙麵刺客在護衛腰上踹了兩腳,見他死死抱著不肯撒手,反劍向他背心刺去,不想身後一劍掃過,頓時衣衫破裂,鮮血飛濺……

刺客悶哼一聲,勉力扭轉劍勢,擋住再次襲來的長劍,忽然眼尾掃見抱著他右腿的護衛正張口咬向他小腿,頓時嚇得一個激靈,一腳將他踹暈,又揮劍擊傷襲來的兩人,追向即將退出內間的趙軼。

張友士正要放下趙軼應敵,又有從窗口跳入的護衛冒死擋在他們身前,紅著眼,毫不遲疑的衝向刺客:“帶殿下走!”

不大的臥房,區區數人的戰鬥,卻慘烈如戰場廝殺,不過眨眼之間,已經躺下數人,那悍勇無敵的刺客也是渾身浴血,傷痕處處。

看著依舊鍥而不舍向他殺來的“刺客”,趙軼狠狠咬牙,恨不得撲上前一巴掌掄過去:這混蛋還不滾到底想乾什麼?是真想殺了他,還是在找死?不知道外麵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嗎?

在眾人的掩護下,張友士終於在刺客殺來之前,將趙軼拖出大門,短短數十步路,倒像是越過了千山萬水一般,還沒鬆口氣,就聽見屋內有人大聲呼叫提醒:“小心!他衝出去了!”

張友士悚然一驚,眼尾掃見一道黑影淩空撲來,還沒未及反應,就已經和趙軼雙雙被撞翻在地。

張友士安然著地,卻全無欣喜之意,果然一扭頭,就看見令他目眥欲裂的一幕:那黑衣刺客正撲倒在趙軼身上,手中劍刃離趙軼脖子僅一寸之遙,到現在還沒能削下趙軼的腦袋,隻因為趙軼正雙手顫抖的握住短刀,艱難的擋住劍鋒。

比地上積雪更冷的鋒刃刺激的趙軼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利刃在喉,他是真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撐住,他甚至懷疑,眼前這個凶悍的蒙麵刺客,和那個片刻前還無奈的說著“乖,彆鬨”的好脾氣少年,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正在心裡發狠,忽然耳中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好不好玩?”

頓時怒火焚燒理智,暴喝一聲:“滾!”

猛地發力。

許是盛怒之下激發了潛力,竟真的將那刺客推開少許,趙軼有些晃神,還沒反應過來,被他推開的刺客被撲來的張友士一把抱住,一起翻滾了出去。

下一瞬,趙軼被人團團圍住,護在中央向後退去……第一批巡邏的護衛終於趕到了。

趙軼抹一把嘴角的鮮血,看著被越來越多的人團團圍困的刺客,終於找到機會說出他一直想說,卻“沒好意思”開口的話:“不要傷他,抓活的。”

“殿下有令,不要傷他性命,抓活的!”

變了形的命令被大聲傳了出去,刺客周圍的攻勢頓時一緩,少年乘勢擊退數人,衝出人群,幾步跨上圍牆,扭頭看來。

月光並不明媚,隔了十多丈,連少年的身影都是模糊的,趙軼卻仿佛看清了,那雙蘊著笑意的眼。

趙軼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音,忽然看見少年身形猛地一頓,揚手一擲,手中長劍化作一道閃電飛出。

頓時一片駭然驚呼響起:“殿下!”

“殿下!”

更多的人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誰能想到,這種情形下他竟還想著刺殺目標,誰能想到,這種情形下,他竟還能刺殺目標……

“噗!”

十丈距離轉瞬及至,“殿下”兩個字的驚呼將將出口,就已經有人倒下。

看著貼在趙軼身側的護衛捂著胸口倒地,所有人悲憤之餘也悄悄鬆了口氣,心臟重新開始跳動:還好射偏了!好險……若真讓趙軼被刺死在他們麵前,他們這些人,一個都不用活了。

從花瓶碎裂聲響起到現在,不過短短數十息,他們卻覺得仿佛過了幾輩子那麼長,趙軼幾度命懸一線,地上躺倒數十人,院內外血流成河……

所有人驚魂未定時,趙軼注意的,卻是正緩緩栽倒的護衛手上,那把已然出鞘的,泛著幽藍光芒的匕首。

這種情形下,他竟又被他救了一命……

趙軼抬頭看向少年,一句無聲的話還沒出口,卻看到令他目眥欲裂的一幕:弓弦聲落,破空聲起,剛剛擲出長劍的少年渾身一震,四肢無力的下垂,帶著透體而過的羽箭,向牆外墜去……

不!不……

趙軼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眼前的世界仿佛忽然失去了聲音和色彩,伸出手卻什麼都抓不到……

心一寸寸下沉,手腳一點點冰涼。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死了?死了死了……

兩個字在他腦海裡不斷的循環回響。

“射中了!”

“刺客中箭了!”

“牆那邊,快快!”

“殿下,殿下你怎麼了?殿下受傷了?大夫呢?張先生,張先生您快來看看殿下……”

“香兒姑娘去哪兒了,怎麼還不來服侍殿下?”

“刺客的屍體不見了!他還沒死,大家小心!來兩個小隊跟我去搜,剩下的保護殿下。”

“尹統領,兩個小隊是不是太少了?”

“他已經受了重傷,跑不了,殿下的安危更重要。”

“……”

周圍亂紛紛一片,趙軼眼中終於恢複一絲色彩,狠狠咬一口舌尖,啞聲道:“要活的,不許傷他一根毫毛!”

……

數盞茶時間過去,受傷的護衛已經安置,隻留下滿地血腥,一片狼藉。

正院偏房,燭光並不明亮,趙軼麵無表情的坐在備用輪椅上,身上蓋著狐裘,腳下放著暖爐,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殿下,那刺客的劍雖快,卻不狠,且劍意淩亂散漫,”張友士道:“是以府中的護衛傷者雖眾,卻大多隻是皮肉傷,精心調養一段時間便可痊愈,隻劉晨被一劍穿胸,當時便已斃命……”

又道:“以老朽看來,這刺客可能是不慣用劍,才會如此。”

站在趙軼身側的小太監德福皺眉道:“可那刺客既然來刺殺主子,為什麼不用慣用的兵器?”

張友士道:“或許是為了隱瞞身份?”

他也覺得這種說法難以自圓其說,搖頭道:“老朽也就是這麼隨口一說,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又歎道:“殿下這也算因禍得福,經此一激,經脈中的淤塞儘去,再多練練就能走路了。”

德福喜不自勝:“那敢情好……八年了,爺終於可以站起來走路了!爺,爺,您聽到了嗎?”

趙軼淡淡“嗯”了一聲,再無反應。

外麵傳來動靜,德福掀簾子看了眼,道:“爺,護衛統領到了!”

皇子府上,有一等護衛六人,統領尹成濟便是其中首領,負責合府安危。

尹成濟進門行禮,手裡捧著斷成兩截的利箭,道:“屬下無能,讓那賊人跑了,這是他留下的……此人身受重傷,就算止住了血,身上的血腥味卻無法去除,屬下已派人去刑部借獵犬,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人。”

趙軼不置可否,從尹成濟手中接過兩截斷箭,箭頭箭杆上都沾著暗紅的血跡,雖傷過人,箭頭卻鋒利依舊,閃著寒光。

尹成濟道:“刺客傷在肋下,應是被利箭貫穿前後,因箭頭上有倒刺,不能硬拔,是以才折斷箭身,從身後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