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駱大軍是礦場職工,後來在礦上受了傷,就讓老大駱常勝過去頂了班,戶口也起了過去。
但老大媳婦劉美青跟她倆兒子戶口還在村裡,地也在。以前是駱常慶老牛拉犁似的自己種著,農忙的時候天天累個半死。大嫂隻回來做頓飯,說兩句好聽的哄哄婆婆,便心安理得地拿走他們那份糧食。
後來分家,還沒分完大嫂就過來問他包不包地,她會緊著自家人。駱常慶聽著牽牽嘴角,他瞧得出眉眼高低。這‘照顧自家人’之前先說五隊柏向海家有包地的打算,還報了人家給的價,再問他,假模假式的意思還不明顯嗎?
“不包,種不過來。”駱常慶拒絕,大嫂瞬間一副‘彆說我沒照顧自家人,是你自己不接’的神情,轉身就走了。
莊稼地包出去,自留地跟他提都沒提,直接給了同樣嫁到村子裡的表妹。
養老娘他應該,再鬨矛盾該他管的那份他也願意管,但讓他供著大哥家的飯桌,駱常慶不樂意。
至於駱常勝那個人,駱常慶用幾十年的經曆才總結出來——他還不如劉美青。劉美青爭利益、往自己手裡扒拉東西,但她不掩飾這種貪婪。得來的便宜駱常勝跟著享用了,等旁人對他們提出質疑時,挨罵得隻有劉美青。駱常勝還會為了避免被人講究,跟著外人一同指責劉美青,壓著她出來認錯、賠不是。
駱常慶看不上劉美青,占便宜都在其次,真正讓他徹底翻臉是因為劉美青往他閨女身上潑臟水。
但他更看不上駱常勝,頂了他爹的崗位成了工人,旁人每每提起這事說駱大軍對他好怎樣怎樣的,他嘴裡感激地附和著,可話裡總得暗暗強調一遍自己不想去,應該讓給二弟,是駱大軍非要他接,其實他在縣城還不如在村裡時過得好。
後來礦上效益不好,下了崗,他就一副‘看,我早就說了這不是好事’或者‘人家老爺子到底還是心疼自己親兒子,有坑讓我跳,哪舍得讓親兒子吃虧’。
想到這些駱常慶就寒心,也替他爹寒心。
——怪不得他爹彌留之際非得要給他們分開,想必是想通了些什麼吧!
現在既然家已經分了,就各過各的日子,誰也彆牽扯誰,半個洋柿子也彆牽扯。
提到自留地,廖春華也有些心虛。
但老大家分給她一半自留地的租錢,她就覺得大兒媳婦熨帖,加上老大家還有兩個她親手喂大的寶貝孫子,往那邊貼補已經成習慣了。
況且她覺得這根本不叫事,那菜長的旺,給誰吃不是吃,非等著爛到地裡啊?
想到這裡,廖春華臉一沉,剛要說什麼,駱聽雨突然把她打斷了,指著盤子裡半青半紅的柿子,仰著小腦袋跟駱常慶奶聲奶氣的開口:“爸爸,洋柿子沒炒熟。”
駱常慶沒多想,順口回道:“炒熟了。”
“不熟不熟。”駱聽雨耍脾氣,不依不饒,“熟了會紅,綠的不熟,我要吃紅的,我要吃沙瓤的洋柿子……”
哪有紅的,有紅的至於摘青的回來炒嗎?
駱常慶忍不住想笑,他閨女真是個小機靈鬼,要不怎麼說閨女是小棉襖呢。雖然長大後的棉襖經常漏風,但漏風也暖,比臭小子強。
邊哄著閨女吃彆的,邊笑著看了自家老娘一眼,廖春華嘴角翕翕,即便再不喜歡小孫女,也有種搶孩子零嘴的羞恥感。
但又拉不下臉來說軟和話,下意識的嗔一句:“小丫……”
說到一半,又想起小兒子曾經為一句‘小丫片子’跟老大家翻臉的事,悻悻地住了口。隻心裡不忿,明明就是個小丫頭片子。小丫頭片子一來,就把老大家那個三胎男嬰衝沒了,每每想起就心口疼。
一陣氣悶,卻也沒影響廖春華的吃飯速度,吃了兩張大餅,喝下一大碗粥,菜更沒少吃,吃飽喝足後搖著蒲扇回了她自己住的老宅。
晚上,文霞把兒子哄睡,閨女被丈夫壓著學了幾個新拚音也爬到床上睡去,她坐在煤油燈下搓著衣服,問丈夫:“閨女跟你說她奶把菜送到小李莊了?”
“不是,我看出來的。”駱常慶看著煤油燈嘬牙花子,又停電了。
文霞知道丈夫很顧他們這個小家,但這麼細心的時候少。他以前就知道婆婆偷偷往外送菜,卻覺得一個大男人計較的這麼零碎有些說不過去,就睜隻眼閉隻眼。
今天突然這樣,文霞暗中猜著是不是老大家或者他姑又弄什麼幺蛾子,把丈夫給氣狠了。
同時,文霞也意外丈夫的處理方式,挺溫和地弄了婆婆一個臊眉耷眼,沒讓她跟往常一樣拍桌子破口大罵。
丈夫貼心,兒女可愛,日子是滿滿的奔頭。
夜裡,等妻子給兒子喂過一次夜奶又睡過去,駱常慶這才悄悄睜眼,撩開蚊帳鑽了出去。
先去小床那邊看閨女,見她挺著小肚子睡得四仰八叉,駱常慶笑著輕輕戳了戳那肉嘟嘟的小臉,檢查好蚊帳四周,掖得嚴嚴實實,這才輕輕拉開門走了出去。
借著夜色從自家天井裡消失,出現在一片大果園中。
駱常慶沒想到上輩子拚下的家業會跟他回來。
最初那幾天是恐慌的,慢慢心才定下來,接受現狀。如今,駱常慶隻想利用這份優勢,給家人改善改善生活。
二三十畝地的果園,以蘋果樹為主,有四分之一是桃樹,邊邊角角還零星地種了幾棵山楂、石榴、杏、橘子和梨,以及跟果樹不相乾的花椒。
零散的那些是閨女後來一時興起種的,不多,剛夠自家人吃。
不知道是受什麼影響,駱常慶發現果園存在時,樹上已結滿了成熟的果子,完全可以直接變現成花花綠綠的票子。
——唯獨果園出現的方式說不清道不明,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他也怕嚇著文霞跟孩子,隻能自己悶頭乾,夜裡進來摘點,家裡不忙就往津店送,能賣多少是多少。
駱常慶把各個品種的蘋果摘滿三個大編織袋,考慮到上次桃子賣的少,隻摘了一編織袋桃子,又撿些橘子、梨、山楂和幾個大石榴,累得夠嗆。
從果園出來,天都開始泛亮了,駱常慶悄悄洗了洗手,進屋後輕手輕腳地鑽進蚊帳,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