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常慶這兩天除了賣貨,還天天看報紙,等熟悉了這個時代的文章風格後,他寫了一篇名為《‘舉報’不應該成為不法分子刺傷人民群眾的工具》的文章。
文章是圍繞‘惡意’舉報展開的,點名道姓提了齊城國棉二廠職工趙建業家屬楊芳因鄰裡矛盾蓄意報複,惡意舉報他人‘投機倒把’一事。
以此事為例,點出了這種‘惡意舉報’會給社會給人民群眾帶來的嚴重危害等等。
也表明‘舉報’的本意是為了維護人民和國家的利益,可同時也給了彆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機巴拉巴拉的。
也感謝並表揚了公安同誌的秉公執法、嚴格審查,否則他無法想象自己以及家人將會麵臨怎樣的遭遇。
最後以個體戶的身份鄭重感謝了黨和國家推出的好政策……
反正字裡行間表達的情緒該氣憤時氣憤,該委屈時委屈,該感激時感激。
寫完認真審核幾遍,修修改改,得貼合這個時候的文風,確保這封信隻能起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而不是再帶來額外的麻煩。
文章寫的再漂亮,他也不會發表,就是讓國棉廠的領導看看,希望給自己一個公道。
也給家裡寫了封,一並寄出去。
國棉二廠這邊收到信,廠裡領導也是驚出一身汗,極其重視,趕緊召集開會傳閱、討論:就因為他們職工家屬的惡意報複,差點毀了一個個體戶。如果這篇文章發出去,會給他們二棉廠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廠裡趕緊讓人去馬田街道派出所詢問,知道舉報是真的,舉報人楊芳也確實是他們廠職工趙建業的家屬,她舉報人家投機倒把,經過調查是烏龍事件也屬實。
“人家做點小生意養家糊口,卻差點被定性為投機倒把。如果沒有那張營業執照,這位駱同誌的家庭即將麵臨的可是滅頂之災。”有位廠領導嚴肅地說。
郝榮光也在開會之列,他舉了舉手,道:“這位駱常慶同誌我好像認識,在座的各位領導同事應該也有人認識或者聽說過。”
“哦?郝同誌你說說。”
郝榮光實事求是地道:“以前他在咱們宿舍區賣過水果、解放鞋,不知道各位回家後有沒有聽家人提起過這個人?”
“至於我跟他的認識,也很偶然,是在火車上……”
他簡單陳述了一遍,最後道:“駱常慶就是改革開放後一位勇於順應國家政策嘗試個體經營,從走街串巷一步步發展起來的個體戶,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這樣惡意舉報人家,實屬不應該。”
提到去宿舍區賣水果,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點印象了。
或許沒見過駱常慶,可幾乎在座的都吃過家裡人從駱常慶那裡買的蘋果、桃子,還有家人買過解放鞋。
這時候去單位宿舍賣東西的少,從賣水果一下跳到賣膠鞋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基本上一提大家都有印象。
“哦,原來是那位同誌啊?的確是,幸虧人家有營業執照。當然,就算沒有也不能隨隨便便扣這樣的帽子嘛。”
其他人附和。
可最終怎麼解決,還要繼續討論,並且得與駱常慶那邊溝通一下。
廠裡就派郝榮光為代表,跟廠委的一名乾事一起,去駱常慶家裡跟他以及他的家屬談一談,問問他們的意願。
駱常慶沒在家,文霞倒是收到他寄來的信了。
郝榮光他們代表廠裡來問,文霞就說了自己這一方的要求,要求也很簡單,讓楊芳寫檢查,再當著胡同裡的各位鄰居跟他們道歉。
“就這個要求?”郝榮光有些詫異。
旁邊那位乾事是位女同誌,也有些驚訝。
還以為他們會趁機提出更多要求呢,比如讓廠裡辭退趙建業,或者賠償之類的。
沒想到人家就要個道歉。
文霞笑道:“對,希望楊芳同誌能誠心悔過,以後不要再給人民公安添不必要的麻煩。”
郝榮光讚許的笑著點了點頭。
不過文霞表現的寬宏大量,他們卻得麵麵俱到一些才行,還是問道:“那對於趙建業,你們有什麼建議,或者說希望廠裡做些什麼?”
文霞想了想,儘量把常慶教她的說法口語化,道:“趙建業同誌畢竟是為你們廠裡做過貢獻的職工,我們不能讓領導們太為難。那這樣吧,麻煩廠裡領導替我們跟趙建業同誌談一談,希望他能認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和錯誤性,讓趙建業同誌給他的家屬做好思想工作。”
“但是如果他的家屬還是執迷不悟,以後再惡意誹謗造謠生事,我們也就不客氣了。”
駱常慶不會拿文章做‘要挾’讓廠裡把趙建業辭退,真把人逼上絕路,事情就無法控製了。
光腳不怕穿鞋的,他得做那個光腳的,讓趙建業繼續穿著鞋。
至於這麼大費周章而不是直接打電話到廠裡反應,他是希望能引起廠裡領導的重視,讓他們對趙建業發出警告,而不是接到電話反應後輕飄飄的幾句談話。
郝榮光這邊點點頭,笑道:“行,我跟王葉同誌會向廠裡轉達你們的意願,也謝謝你跟常慶同誌的寬宏大量。你們也放心,我們一定會對趙建業同誌做出嚴厲的批評,廠裡也會引以為戒,加強我們廠職工以及職工家屬的思想教育問題……”
王葉就是那位女乾事,她也說了兩句客氣話,起身跟文霞告辭,和郝榮光一起騎車離開。
因為是來辦公事,大家也就公事公辦,文霞就沒說讓郝榮光給郝大娘帶問好之類的話。
但是道歉也有個期限,這個期限她不希望超過兩天。
她還得回趟老家,安撫一下心靈受到創傷的婆婆。
不過文霞已經給文蘭拍了電報,讓二姐先替她去家裡看了看。
廖春華沒啥事,她就是生了頓氣,氣得都沒心情掙錢了,加上兩個孫子回來哭,老大也回來對著她痛哭流涕。
鬨騰的不行,她就在家裡歇了兩天。
文蘭提著東西去家裡廖春華確實沒想到,還納悶:“小九她二姨,你咋來了呢?”
知道是文霞發電報讓她來看自己,廖春華心裡感動的不輕,忙客氣地招呼:“讓你跑這一趟,還讓你花這錢。”
“我沒事,我就是叫老大家氣著了。”
文蘭就忙問:“大娘,到底是咋回事啊?出了啥事?”
文霞沒在電報裡詳說。
但是瞧著廖春華氣色還行,沒病沒災的。
“我們老大家那個沒良心的,也不怕傷天理。”廖春華氣急敗壞地罵兩句才道,“你說說有她這樣的人嗎?”
“她以前去津店找老二家,結果碰上樁人命官司的事你知道不?”
文蘭聽說過,不過是從邢愛燕口中聽說的。
雖然表示自己知道點,但廖春華還是抑揚頓挫的給她重新講了一遍,說到最後才道:“……剛出院的時候她自己也害怕,在家裡藏了好長時間沒出去,八月十五都沒回來過。後來覺得沒啥事,就又在家裡待不住了,回娘家,去這去那的。”
“也是倒黴,她這那的去,讓那殺人犯看見她了,一直盯到宿舍,盯了她好幾天。”
說到這裡還補充一句:“這是人家派出所的人問出來的。”
又接著說:“那殺人犯盯上她不是為了滅口,他是為了要錢,他得吃喝啊,還想跑路,又沒有介紹信,身上還沒錢,就想跟她要兩個錢,那天就讓人家堵一條胡同裡了。”
說到這裡道:“她二姨你都想不到我那大兒媳婦給殺人犯出的啥主意。”
不用文蘭回答,廖春華就接著道:“她當時身上就帶了一塊錢,給了那殺人犯之後戳哄他來我們公社,讓他找在公社賣茶葉蛋的老太太,讓那殺人犯搶我的錢,你說說這叫人乾的事?”
生怕文蘭聽不明白,又重複一遍:“她跟人家說我有錢,讓那殺人犯來搶我。”
“啊?”文蘭都震驚了。
難怪她妹妹會特意發電報說讓她先來家裡看看,這是怕她婆婆氣出個好歹來啊。
而這邊的結果也挺意外。
意外在哪兒呢?就是公社多了個賣茶葉蛋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起初還跟我搶生意呢,也是出了這樁事到了派出所才知道,那老太太是劉美青她娘家弟媳婦的娘。”廖春華最後說的一字一頓,生怕文蘭理解不了其中的關係。
“劉美青惦記我這賣茶葉蛋的方子,我不是沒給她嗎?我這個大兒媳婦彆的先不說,做飯倒是一把好手,她沒拿到詳細的配方,她偷看我用的料了,就覺得自己掌握了做茶葉蛋的秘密,顛顛的回娘家說給她弟媳婦。”
“她是想著讓她弟媳婦乾這個,掙上兩個還她的錢。”
“她自己為啥不弄呢?她嫌丟人。”
“結果呢,她那個弟媳婦也不是個勤快的,一琢磨現在天越來越冷了,還得推著個車子往公社跑,嫌累不乾。後來又琢磨我一老太太能乾,她娘家娘在家裡沒事,就讓她娘做上這個小買賣了。”
“來跟我搶生意。”
“劉美青呢,還不知道她教會她弟媳婦做茶葉蛋,她弟媳婦不來,讓她娘來了。”
文蘭集中精神聽著,她得時刻保持腦子清醒才能理透這繞來繞去的關係。
又接著聽廖春華道:“再說那個殺人犯,他也是活該被抓,他聽了劉美青的話,可他沒想到公社上多了個賣茶葉蛋的老太太啊,也沒想到我那天把小車子寄存在火燒鋪裡,我給人家送褲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