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立春一直以自家男人是村裡電工為榮,這手藝畢竟不是誰都會的,馮亮就是自己家裡的門麵。
而每年過年的新衣裳也是隻有馮亮和馮建這爺倆會有一件從外頭店裡買的,她自己就是扯塊布做個褂子,有時候加條褲,一條褲子她能過兩個年。
幾個閨女則很少能有新衣服穿,大閨女穿她替下來的,二閨女穿老大替下來的,她覺得老小最有福,哥哥姐姐替下來的衣服都能改出她穿的來。
就是有時候碰上馮亮發福利時多領到幾尺藍布,會給馮姍姍做上條新褲子,還會多留出一塊挽到裡頭,如果她身量長的快,個頭高了,就放出來二指。
今天在縣城她看到那鴨絨服時就想到了自家男人。
她還是頭一回見那樣式的衣裳,回來的路上也是越尋思越覺得那衣裳洋氣。
藍色跟紅色太豔,她看人家買那黑色的正好。
而且買黑色的那位同誌就跟她家馮亮高矮胖瘦差不多,人家從裡頭擠出來,脫了身上的棉襖,換上剛買的黑色鴨絨服。
脖子還搭了條灰色圍巾。
配起來那叫一個板正,襯得人那叫一個精神啊。
“啥鴨絨服?”馮亮聽都沒聽說過,“褂子啊?”
“不是褂子,是襖子,人家說裡頭填的是嘎嘎毛,說可暖和了,主要那樣式咱村裡絕對找不出第二件,你不是稀罕供銷社或者百貨商店裡賣的衣裳嗎?今年你穿個那樣式的過年,保證跟彆人不重樣。”駱立春連比劃加描述,“五十八塊錢,稍微貴了些,但真好看,淨上去搶的。”
馮亮咂了口酒,咽下去才問:“你還去百貨商店了?”
“沒去百貨商店,人家騎著輛三輪在街口上賣,圍的那些人喲,都看不見裡頭的賣主。”駱立春誇張的形容著,“還有牛仔褲,肥肥大大的,料子也厚實,套棉褲正好,比百貨商店裡的牛仔喇叭褲便宜,才十八塊錢。”
馮亮對這個價格還不以為意,自以為很懂地的嗤了一聲:“又不是喇叭褲,再是牛仔的也賣不上喇叭褲的價。”
駱立春聽著滿眼佩服的笑,覺得自家男人就是有見識,附和著道:“可不呢!”
馮亮想象不出來那鴨絨服到底啥樣,倒是覺得這十八的牛仔褲能買上一件,道:“牛仔的布都厚,耐得住穿,正好昨天滑了一腳把褲子磕破了,不行你拿上錢去看看先給我買條褲子。”
“行,那襖子買不買?”駱立春道,“不行一趟買回來,過年就不用再去了。”
家裡是男人掙錢,所以給男人花花得著。
加上過年也少不了得買,眼下正碰上合適的,還不如早點買回來。不然等年底再漲價,就不合算了。
“你看著辦吧!”馮亮無所謂地說完,問起她去大舅子家的情況,“他大妗子精神狀態還行吧?”
一提這個,駱立春話匣子就抽開了,沒好氣地道:“她好著呢。”又歎了口氣,“就是可憐了我大哥和我那倆侄子,叫劉美青弄的在宿舍樓裡都抬不起頭來。”
“出去誰不戳他們的脊梁骨啊?”
“我大哥在礦上得把頭夾腚裡做人。”
“攤上這麼個女人你說,真是能叫她氣個半死。”
駱立春心疼她哥,又心疼那倆侄子,說著還紅了眼眶。
馮亮扣下酒盅,抄起筷子吃菜,道:“行了,她大妗子也是叫那罪犯嚇的不知道說啥了。”
駱立春到底還惦念著廖春華是她親娘,雖然親娘最近不親,可咋著也是比劉美青親,又罵道:“叫人家一嚇唬就害自己婆婆啊?腦袋讓驢踢了。”
馮亮又問起她駱常慶的事:“老二就一直沒去?”
“沒!”駱立春氣得拔高音量,每一個字都加重語氣,咬牙切齒地罵,“我就說那是個沒良心的,他一句話、一個字都沒問。”
“不問也就算了,我這回去才知道,那小畜生還把咱大哥打了一頓。”
馮亮也驚訝,他筷子上菜掉了都沒察覺,楞楞地問:“他小舅跟他大舅動手了?”
“你說他…他這是要造反啊!”駱立春氣急敗壞地道,“等過年一塊回去的時候,你跟咱大哥合起來狠狠的捶他一頓,那個小畜生不收拾是不行了。”
馮亮當然不會往心上記,他又問了問小舅子為啥揍大舅子。
問了半天才知道,是因為駱常慶氣劉美青娘家弟媳婦的娘家人去村裡鬨事,還差點掀了他丈母娘的攤子。
嫌老大不管,才動的手。
馮亮這才‘唉喲’一句,道:“那怪不得他小舅發那麼大火啊。”
“咱大哥說了,他那陣子又得忙礦上,又得忙家裡,還得去給劉美青跑關係,晚上就跟沒了魂似的,哪能事事都顧得過來啊?”
“那小畜生不說回來幫幫,搭把手,還去找事。”
駱立春反正是一肚子意見,馮亮知道駱常慶跟大舅子鬨的關係不好,可也沒想到竟然這麼冷漠。
其實細琢磨琢磨,也沒啥大矛盾啊。
劉美青再有不對,出了那麼大的事,按說也得一家人先擰成一股繩,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趁著這個機會把關係修複一下。
至於對劉美青的埋怨,等她出來再慢慢說唄。
這時候幫上一把,老大一家能不知他這個情?
著實不會辦事!
馮亮拿著筷子搖了搖頭,又說出一句讓駱立春佩服不已的人生信條:“哎,這人啊,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再能耐,再能掙,可沒了人情味,這輩子也沒啥意思了。”
太冷漠!
“可說是呢,偏偏這陣子還把他姥娘買過去了,現在啥事都偏心那個小的。”駱立春瞧著旁邊吃完飯,準備去寫作業的大閨女二閨女,還順口教育她們,“聽見你們爹說的了嗎?以後離你小舅遠點。”
馮姍姍撇撇嘴,裝沒聽見的。
馮亮說歸說,一聽這話趕緊跟上一句:“不至於,咱底下這話該咋說咋說,見了麵也是該說話說話。”忙糾正閨女的觀點,“彆聽你娘的。”
駱常慶沒人情味歸沒人情味,可他腦子活,能折騰,自家兒子不是塊學習的料,他都愁將來連他的班也接不了,到時候叫他小舅帶帶。
第二天駱立春就揣上錢又回縣城了,這次沒去她大嫂家,直接去了縣城的百貨商店,進門就問人家:“同誌,給我拿件鴨絨服。”
售貨員從昨天就開始聽‘鴨絨服’這仨字,今天來問的人更多,早就不耐煩了,翻個白眼,連理都不理。
駱立春以為人家沒聽見,跟著又高聲問一句:“同誌,給我拿件鴨絨服。”
那售貨員才皺眉道:“沒有,到彆處問去。”
駱立春傻眼了:“咋可能沒有呢?昨天我還看見人在街頭賣,你們這麼大一商店沒有啊?”
櫃台裡的人自顧自說著話,像沒聽見似的。
駱立春想了想,不行先買條牛仔褲吧,結果一問,牛仔的就隻有喇叭褲,賣三十二,駱立春哪肯買?
昨天那寬肥厚實的牛仔褲瞧著就不錯,才十八,她哪會買這三十二的?
就走了。
還又跑到昨天那個地方看了眼,人家沒來,心說這可上哪買啊?
今天的駱常慶在津店呢。
他昨天一直賣到太陽天快擦黑才往回趕。
鴨絨服跟防寒服的價格勸退不少人,可這倆加起來也賣了三四十件。
牛仔褲和西褲倒是賣出去一百六七十條。
假領子賣翻了,彆看這東西單件才一塊七毛錢的利潤,他按組賣,賣出去兩百多組,光這個就單賺了近兩千塊。
它是利潤低,可架不住出貨量多。
也有單件要的,一件、兩件的都有,非常少。不過大家在明白這東西真正起到的作用是啥之後,基本上都是按組拿。
一租能便宜五毛呢。
這樣倒替著穿,平時拆開個兩三件就能倒很久,單留一兩件過年的時候出去走親戚也能撐撐門麵。
廖春華也在公社待了溜溜一天,公社上人不多,可也賣出去三件鴨絨服。
褲子一條不剩,皮靴剩了三雙。
買褲子的人都是買走,回去喊了鄰居或者家裡兄弟姐妹過來,都預備著買了留著過年穿。
駱常慶接上他老娘回到家,吃過晚飯,跟廖春華把賬清了,正在燒熱水灌暖瓶,邢友民就過來了,跟他說文霞往村裡打了個電話,宋勝武來過一趟,見家裡鎖著門,就讓他幫忙傳一聲。
——津店一個姓黃的往省城發電報找他。
駱常慶一聽就知道是誰,為的啥事。
多半房子有著落了。
家裡有來看電視的,駱常慶沒跟他們湊這個熱鬨,和鄰居們打了個招呼,就提上兩暖瓶熱水回自己那邊了。
家裡冷,有爐子也有炭,可駱常慶懶得弄,帶上那兩暖瓶熱水進了果園。
果園裡還是不冷不熱的溫度,正舒服,他在家裡把大門一關,晚上就準備在這裡頭睡。
先把第二天要往車上裝的東西用袋子裝好碼在一邊,又拿了點蝦皮、鹹魚、鮮魚和海帶,還裝了半斤瓜子,一起放到提兜裡備好。
最後又放了半斤煙葉和一包花茶。
隨後開始一天下來最枯燥的任務,數錢!?
這話說出去得氣死多少人?
數錢枯燥!
駱常慶是真覺得枯燥,所以上回直接給媳婦提回去一袋子,讓媳婦數。
他現在有點零碎時間就進來整理。
也不光今天這些,之前賺的還都混著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