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亮給駱立春使了好幾次眼色讓她過去幫忙,她都裝看不見,最後馮亮也沒了脾氣。
當然,文霞也沒打算用她幫,她要是在跟前轉悠還不夠礙眼的。
而且叫她回來不隻是吃飯,駱德康是準備跟大姑姐和常慶商量商量,大伯子弄的那出事咋解決。
屋裡,駱德康點上一根煙,看著駱立春和駱常慶,問道:“現在小春也回來了,常慶也在,咱正好說說,你們對你們大哥的事是啥看法?”
駱立春一怔,道:“大爺,這事不都弄完了嗎?小峰哥倆不是已經挪出去了?至於我哥,那以前咋樣往後還咋樣唄。”
咋聽這意思似乎還沒完呢?
駱德康氣笑了:“那意思是咱駱家人就白讓他耍弄?”
屋裡所有人都看著駱立春,駱立春被看的發毛,下意識的看向她娘,廖春華冷哼一聲,張口就罵:“看我乾啥?我都打聽清楚了,年前他就跟那邊勾.搭上了。過年都是在那邊過的,還時不時回去孝敬孝敬,以前我光見他耍嘴,也沒見他真孝敬,跟你一樣,都是肩膀扛著腦袋回來吃,都不興說給我買點東西。現在認上親爹了,跟他爹親,回回去都是大包小包,不光孝敬爹,連叔叔嬸子都一起孝敬著。”
“他忘了小時候他那個爹喝醉酒差點摔死他了?還認親爹,叫他跟他爹過去吧,以後他沒娘了!”
“從過年到這,幾個月了?他屁都不放一個,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可真是隨了根了。”
廖春華說起來就傷心,開始抹眼淚。
駱立春也不敢替老大說話了,她惴惴不安的。
駱德康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道:“那天我上你祥成小爺爺家去了一趟,你祥成小爺爺的意思是,既然人家親爹還健在,又想要兒子,加上常勝也願意認,不行就讓常勝回去吧!”
駱祥成是跟駱常慶的爺爺是一個輩分,但不是一支。他們這一支沒有輩分這麼高的老人了,駱德康是最年長的。
他們跟駱祥成那一支稍微遠點,但也沒出五服。
平時他們這一支有點啥事都是找駱德康,讓駱德康出麵。
像是牽扯到族譜這樣的事,駱德康也得去找駱祥成拿意見。
駱祥成年齡大了,身子骨不太好,多半都在床上躺著,頭腦還挺清晰,說話雖然顫音很重,聽起來有點費勁,但條理清楚,他的原話沒說的這麼客氣:“不是咱自己家的人就是留不住,該清就清…你們還尋思啥?還用問他意見啊,他是咱駱家人嗎就問他意見?攆出去…拿大棍子砸出去,打那個王八羔子!”
歇了歇又道:“等我去了下頭,我先找著駱大軍啐他兩口,乾的啥半吊子事啊!”
駱德康顧慮廖春華的麵子,沒把原話說出來,可以說很婉轉了。
駱常慶搓了把臉,他倒不是替駱常勝惋惜或者想替他說話,他在感歎…這一世的偏差太大了。
二十年後才有的局麵,他才過來一年就提前發生了。
不過上一世的這一步,祥成小爺爺沒參與,那時候老人家已經走了很多年了。
當然,駱常勝也沒因為這件事被除族,倒是提過。
但他那時候日子確實不好過,下崗、做生意賠了,倆兒子也沒啥發展,痛哭流涕一賣慘,大家生氣歸生氣,最後考慮到他的難處,也就認了。
這一世還有個偏差挺大的點,就是劉美青成了工人。
不清楚這回駱常勝準備怎麼獲取大家的原諒。
駱德康話一落,駱常慶還算淡定,駱立春臉色變了,廖春華那張曬黑的老臉都白了白。
但她還沒說話,駱立春就愣愣地道:“大爺,啥意思啊?咋能讓我哥回去呢?我娘白養他這麼大啊?”
她還沒明白呢,沒聽出來駱德康的意思是把駱常勝攆走,駱家不要這個人了,她還以為這邊打算吃虧白送個好大兒給那邊呢。
駱德康冷笑:“喲,不賴,你總算懂點人情世故了,還知道你娘白養他這麼大啊。”
駱立春倒也沒蠢到家,聽了這句話才明白她剛想理解歪了,臉一下紅了。
可轉而就又道:“大爺,不至於這麼嚴重吧?我哥說了他這輩子都不改姓。”
“切,你哥你哥,張嘴你哥閉嘴你哥。咱駱家該他的啊,他想咋就咋,想姓駱就姓駱,那天不想姓駱了,再偷偷摸摸一改,反正知道有個傻的不透氣的妹妹會幫他說話。”龐大娘嗤笑道,“你該他,我們不該他,駱家更不該他的!”
駱立春看向廖春華,還指望她娘能出來說句話呢,廖春華吧嗒吧嗒掉眼淚,捂著心口窩無聲的哭。
最難受的就是她。
她替老大扒拉了這麼多年,那麼護著他,生怕他受委屈,結果倒好,他從背後紮她刀子,給她弄了個沒臉。
不管老大是繼續留下來還是被攆出去,她心裡都不好受。
“那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啊!”廖春華哭地上氣不接下氣,“我好生教著養著,管著他喝酒,不讓他沾賭,我就怕他跟他那個爹一樣了。我是千算萬算也沒算著,他隨啊,他隨他那家人啊……”
“他戳哄我這麼多年,他太會戳哄人了。”
外頭院子裡的駱常勝,一張臉白了紅,紅了白,感覺蒙在他臉上的最後一塊遮羞布讓他娘連皮帶肉的揭下來放在地上撚著踩。
這種時候,親娘不說幫著他,還跟著外人一起把他泥裡踩,這還是他親娘嗎?
要說駱德康那句話,像是在他腦袋上炸了個驚雷,他是沒想到這老東西一開口就是打算把他從駱家族裡逐出來。
多大點的事啊,至於麼?
那他娘連哭帶嚎說的話,就是在他臉上扇巴掌了。
“娘,你說啥呢?有當娘的這樣說自個兒子的嗎?”駱常勝也急了,衝了進來臉紅脖子粗地道,“我做啥了讓你們這麼痛恨我?你們要我咋弄?”
“大爺大娘,上回我回來就跟我娘認錯了,我說了小峰他倆是他倆,讓倆孩子去那邊替我儘孝,我身上畢竟流著人家的血是不是?甭管咋著,他倆回去我也算有個交代。”
“這邊我爹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一輩子是駱家人,是我爹的兒子。我爹命苦走的早,沒給他老人家儘上孝,你們知道我這心裡有多難受?我隻能給我娘養老送終,儘我一個兒子的責任。”
“你們這是要乾啥啊?我沒有背叛這邊我爹,沒有背叛駱家。你們…不是,咱鬨到這一步值當的麼?”
“我就是想兩頭平衡一下…是,我是做錯了一步,我千不該萬不該我是不該瞞著,我應該把事攤開,爭取爭取我娘的意見,也爭取下咱族裡老人的意見。這一步我承認我做錯了,等邁出那一步的時候我也後悔。”
“我悔的腸子都青了,我沒退路了啊娘、大爺、大娘,還有常慶也小春,你們不知道我有多難受。”
“說起這個……”駱常勝看著駱常慶,一字一句的質問,“常慶你就沒有責任嗎?”又看向廖春華,“娘,你就沒有責任嗎?”
廖春華仿佛見鬼了一樣的表情看著他,耳朵裡嗡嗡的,她看著這個一手帶大的兒子嘴巴一張一合,那話就跟針一樣往她耳朵裡紮……
“常慶你自己想想你,打去年開始,我都不知道咋得罪你了,你跟我這個當大哥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大哥、你尊敬過我嗎?你那倆侄子都說他們的小叔變了,你親侄子,你關心過他們嗎?過年的時候…從頭到尾你都沒問過你倆侄子學習學咋樣,考試考的咋樣,你還有個當叔叔的樣嗎?”
“還有娘……”駱常勝痛心疾首,眼圈發紅地質問,聲音都哽咽了,“如果我這個當兒子有哪裡做的不對你可以直接罵我,打我都行。我都不知道哪裡得罪你了啊,從去年開始,你眼裡就隻有小兒子,我這個大兒子在你這裡就成了臭狗屎,你見了就罵,見了就罵,我就那麼不招你待見啊。”
廖春華愕然,她罵的是劉美青吧?
“還有年前…我也不嫌丟人了,反正我已經沒臉了。”駱常勝痛苦地擺擺手,接著道,“我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我是…我又當爹又當娘還得盯著彆人的白眼跑前跑後的忙活。你們誰幫幫我了?”
“是,那件事是劉美青做得不對,可咱總得一樁樁解決吧?等她出來了隨便打隨便罵都行,但我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家裡沒有一個人伸手。”
“我不心寒嗎?”
“就是那個時候,我碰上那頭的一個叔叔了,人家安慰我,幫我,我……”
他搖搖頭,抽泣的說不出話來。
龐大娘有些沒聽明白?那會兒最心寒的應該是廖春華吧?
廖春華吸著涼氣,按著胸口才沒氣暈過去。
三伏天裡她身上一陣陣的起雞皮疙瘩。
都叫小兒子說中了。
一樣都不差。
駱常勝緩了緩,一把鼻涕一把淚,傷心欲絕的看著廖春華和駱常慶,艱難地道:“要不是…要不是你們那麼對我,我…我說啥也不能氣迷了心啊。”
“過去這一年,你們誰拿我當家人了?我都不知道該咋做,咱一家人才能跟以前一樣和睦。”
“我走到這步,都是你們把我逼過來的啊……”
駱立春也哭得五官變了形,她覺得她大哥太難了。駱常慶不理解就算了,她娘咋也…她娘咋那麼冷漠呢?
一滴淚沒掉不說,還直勾勾的瞧著她大哥。
駱常慶估摸著他可能演不出啥來了,才開口說話,他情緒是一點也沒受感染,他從褲兜裡往外掏了掏,掏出一張紙,展開,先掃了眼紙上的內容,轉頭跟廖春華道:“娘,差彆不大吧?”
駱常勝這才發現,他進來的時候他娘在哭,但等自己說完這些話,廖春華臉上一滴淚都沒有,不光沒有,還目光沉沉的看著他。
駱常勝心裡一咯噔,脊梁上隱隱開始冒汗。
又看到了駱常慶手裡的紙,上頭密密麻麻寫了不少字,也不知道寫的啥東西。
——不會又跟上回那菜一樣,準備跟他要東西吧!
還有他剛才說的話是啥意思啊?啥差彆大不大的?
馮亮就坐在駱常慶旁邊,他掃了一眼,臉上瞬間也跟見了鬼一樣。
這個老二神了,他咋知道大舅子會說啥?
還把步驟都列出來了。
這是去縣城鑽老大家床底了啊。
顯然不是。
那就一點能解釋,老二把老大看透了。
不過有一點沒說準,他看到末尾駱常慶備注了一句:以退為進第二招,主動提出讓崗位、回村裡孝敬母親以彌補自己的過錯。
駱常勝離的遠看不清,不知道他列的啥單子。
就是覺得屋裡氣氛詭異,決定當著德康大爺的麵再加點猛藥。當然,也是這回有底氣,有退路,也敢說!
他一臉愧疚地做了個最後總結:“但不管怎麼說,最大的責任在我,我對不起娘,對不起我爹,也辜負了我爹的疼愛。我決定,把礦上那個位子讓出來給常慶。常慶如果不要,也由他自己安排,我都沒意見。”
“我就老老實實回來種地,守著娘,伺候娘……”
馮亮隻覺得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牙齒都差點控製不住想打顫顫。
廖春華一口氣憋到現在,長吸氣的時候喉嚨那裡都有哨子音了,她抬手替自己捋了捋,點點頭,嘴唇哆嗦兩下,又狠狠一咬牙,道:“你確實對不起你爹這麼多年的疼愛,礦上那個崗位本該就是常慶的,還回來也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