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沙發上的駱立春兩口子一愣正,互相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震驚。
兩人當時在三輪車上都凍木了,腦子也不咋轉悠,聽蹬車的那老大爺說買年貨去和平店,即使知道駱常慶家以前的店就開在和平大街上,也沒往他小舅身上聯係。
一條街長著呢,不能都是駱常慶的啊。
的確,那條街上的東西不全是駱常慶的,但那年貨店是。
馮亮無聲的吸了口氣,小聲嘀咕:“可不嘛,他能給村裡供年貨,自己也能開啊。”
駱立春心裡直翻騰,這得掙多少錢?
這火災才招了幾天啊,不但沒燒破產,還一下子開上兩個店了。
越燒越旺啊!
回頭大嫂娘家那邊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活活氣死。
馮亮又小聲問:“酸辣粉是啥?啥東西做的啊!”
他都沒見過,駱立春就更不知道了,張了張嘴,扯都不知道咋扯。
不知道酸辣粉長啥樣,倒是明顯看著文霞從頭到腳的洋氣。
以前就知道文霞好看,要不然常慶也不能五迷三道的。
現在這一打扮,哪裡還有半點農村人的樣子啊?
看看她,再看看自己。
駱立春有點後悔沒穿前兩天才做的那新褂子。
文霞笑著跟那倆顧客打趣了兩句,目送他們往門口走的時候視線一怔,愣了下。
她還以為燈光晃眼瞧錯了呢,結果再一看,還真是她大姑子兩口子啊。
“大姐和姐夫來了。”文霞忙過去招呼,“啥時候來的?”
畢竟是遠道而來,再不喜這個大姑子也不好上來就給冷臉。
對上洋氣又漂亮的文霞,駱立春一站起來就覺得自己仿佛矮了一截,脾氣不自覺就收斂起來,訕訕笑著說:“剛到。”
馮亮比她狀態好點,也站起來笑道:“沒多一會兒,見你忙著就沒好意思打擾。”
文霞抬手看了看手表,這會兒下午兩點多,忙問道:“中午吃飯了嗎?”
說完掃了眼店裡其他地方,沒見著他姑家那幾個孩子,順口問道:“姍姍她們來了嗎?”
“我們中午吃了點餅子。”馮亮道,“沒帶幾個孩子,路上遠,這又到年底了,聽說火車上格外的亂,就沒帶他們。”
文霞點點頭,在這一點上倒是不馬虎,有啥說啥:“確實亂,去年年前年後這邊就有撥人販子,鄰居家孩子差點丟了,可得好生著些。火車上的亂不光針對孩子,大人也得多加小心。除了人販子還有小偷,常慶都不知道讓人劃破幾回褲兜了。”
駱立春聽的心裡發毛,小偷她們在車上就遇見過,倒是沒偷他們,有丟了錢包嚷嚷的。
也聽說有拐婦女的,以後還是得少坐火車。
聊了兩句,文霞就帶著他們樓上樓下轉著看了一圈。
駱立春兩口子到了二樓才知道,這上頭也雇著幫工呢。
樓上也漂亮,還是木地板,瞧著溜光水滑的,就跟打了油似的。
再看看擺在鞋架子上那一雙雙精致的皮鞋,駱立春忍不住縮了縮腳指頭。
這樓上也沒看見有爐子,跟下頭一樣暖煦煦的,再一瞧,角落裡順進來幾根煙囪。
不光暖和,還噴香,香味的源頭找著了,她看見兩頭的架子上都放了香皂。
嘖嘖,她都舍不得買塊香皂洗臉,人家卻這麼擺在那裡熏屋子。
但是彆說,是真好聞。
就是文霞還跟以前一樣摳搜,逛了一圈也不說送她件衣裳或者送她雙鞋子。
文霞到樓下跟丁麗蓮交代了一聲,過來跟大姑子兩口子道:“我帶你們去娘那裡吃點東西。”
來都來了,家裡的店也瞞不住。再說了,隻要常慶立的住,家裡有多大的買賣也不怕看。
從店裡出來,文霞騎著三輪帶著他倆去了和平店。
駱立春起初還以為是去文霞他們在這邊住的地方呢,結果一下來又懵了。
兩人光知道和平大街,但是沒來過啊,冷不丁從車棚裡鑽出來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倒是眼前頭著一溜老長的鋪子不錯,進進出出全是人。
再透過玻璃窗往裡一瞧,光看一片大棉帽子或者各種顏色的圍巾,都看不到裡頭賣的東西。
再看那店名,她認得‘萬’和‘商店’,不認識那個‘嘉’字,心裡感歎著,怪不得瞧著規模不小呢,原來是商店啊。
粗略估摸一下,跟縣城那百貨商店差不多,搞不好比那個還大,順口就問了句:“這是省城的百貨商店啊?”
咋不是樓房呢?這一點不如縣城那二層樓的百貨商店好。
但是人家這…瞧著新!
正好馮亮瞧著上頭的名字嘟囔了句:“萬嘉商店!”
原來那個字叫‘嘉’啊,駱立春道:“起這名還怪洋氣!”
文霞鎖好車門過來,道:“不是啊大姐,這是以前服裝店的老店,後來不是讓大嫂她弟弟一把火燒了嘛,重新開起來我們就不賣衣服了,賣點日用雜貨。”
說著指指旁邊:“娘在那邊,我帶你們過去吃碗酸辣粉。”
駱立春跟馮亮齊齊怔了下,旋即雙雙把目光重新聚焦在麵前的這一溜鋪子上,半晌都沒能回神。
兩人總算反應過來,這就是那個啥,和平店?
娘誒,這是燒了又重新蓋起來的啊!
瞧瞧出來進去的這些人,一點也不比縣城百貨商店人少啊。
馮亮不動聲色的吸著氣,怪不得劉美青她弟弟坐了牢,他要是有這麼一溜長鋪子讓人燒了,弄死對方的心都有。
駱立春則看著從裡頭出來的人,手裡拎著魚提著瓜子花生,還有提了一大捆海帶或者粉皮,也有抱著個黃澄澄的大圓東西,她都不知道那是啥。
眼睛突然一亮,駱立春瞧見有人拿了個帶蓋子的提籃,那提籃編的那叫一個密啊,帶的蓋子還是一整套的,這買回去甭管是放點乾糧還是放點啥,都得勁。
駱立春下意識的捏了捏褂子裡,有種想進去掃貨的衝動,還是她娘一嗓子讓這兩口子回了神。
“小春,馮亮,你倆來咋跑這來了?”廖春華給人端粉的時候下意識往外瞥了眼,看見文霞了,正想喊一聲,冷不丁瞧見三蹦子邊上那倆人有點眼熟,她探著腦袋仔細瞅了瞅,唉喲,這不是她那朝巴閨女啊!
“娘!”
“娘!”
回神的倆人趕緊親熱的喊娘。
一看見她娘,駱立春在文霞那裡失去的自信心瞬間又找回來了。
還好,她娘依然是那個熟悉的農村老太太,穿了身藍色的褂子和褲子,裡頭是厚墩墩的棉褲棉襖,就是打扮的跟廚子似的,還裝模作樣的帶著白圍裙、白帽子。
駱立春噗嗤笑道:“娘,你咋打扮成這樣呢?”
廖春華剛要答話,店裡有人喊她:“老板,結賬了。”
飯錢比朝巴閨女重要,廖春華轉身就走。
老板?駱立春又驚了,看看馮亮,馮亮看看文霞,後者笑道:“這是常慶給他奶和他姥娘開的店,你們進去看看吧!”
又道:“我就不進去了,小二層那邊還忙著,常慶估摸著也快回來了,等晚上收了工,回去做倆菜再好好招待招待你們。”
“文霞你不用管我們,你快去忙。”馮亮忙道。
駱立春也說了句人話:“你去忙吧,騎車慢點啊文霞。”
兩人等文霞離開,這才抬頭打量她娘那家店,馮亮小聲道:“這就是那酸辣粉。”
駱立春聳鼻子嗅嗅:“這是拿醋泡的飯啊!”
一邊說著一邊進了屋。
廖春華掀掀眼皮,一指旁邊的黑板,道:“吃啥自己點。”
駱立春笑道:“娘你這還弄的挺像樣……”
馮亮則把帶的包往旁邊一放,說著話就要擼袖子:“娘,要忙啥你說我來乾,你歇歇。”
駱立春還不如馮亮反應快,她也是多年來吃現成的吃慣了,屁股剛沾馬紮又忙彈起來,也跟著道:“是啊娘,你歇歇,我幫你看著鍋,這麼大年紀了……”
說著話就要過來伸手,廖春華沒好氣的拍開,指指地上的馬紮讓他倆坐下,道:“你倆沒健康證,彆亂摻和。”
駱立春失笑:“啥健康證啊,不用證我倆也沒病,整天在家做飯也沒誰還得講究要個證……”
馮亮一拽她,跟丈母娘笑道:“行,我們聽娘的。”
“嗯,沒吃飯吧?我給你倆煮碗酸辣粉吃,火燒吃不?”
馮亮瞥了眼旁邊桌子上吃飯的客人,好像是煮粉條,偏偏這名字叫的這麼古怪,一邊琢磨著一邊順口道:“吃。”
心道,沒看見火燒放哪啊?
就見他丈母娘衝後頭喊:“來四個火燒。”
這才看見那邊還有個門,有位中年婦女端了個用竹子編的盤子出來,上頭不光放著火燒,還放了兩塊巴掌大小的草紙。
駱立春愣愣的瞧著那婦女又回去,等人家關了門才收回視線,小聲嘀咕道:“放兩張擦腚紙乾啥?”
“彆瞎說。”馮亮小聲道。
他看見彆的桌子上的人吃火燒時用紙墊著拿,倒是省的弄手上油。
是挺講究!
馮亮也確實餓了,在火車上吃的餅子是涼的,啥也沒就,頂不住餓,這會聞著火燒香,再就著空氣中飄的醋味兒,用紙墊著拿起個火燒咬了一大口。
油酥火燒,裡頭撒了花椒麵的,又香又酥,而且還是剛出爐的,特彆好吃。
見他吃,駱立春也顧不上彆的了,她聞著也香。
學著馮亮的做法用紙墊著拿火燒,還道:“這一天得浪費多少紙啊?”
瞎講究。
“浪費你的了?”廖春華正給她上酸辣粉,聽見她嘟囔沒好氣地回了句,“吃火燒也堵不上你的嘴。”
駱立春近一年來也是讓她娘收拾的快有心理陰影了,廖春華一捏脾氣,她就縮脖子,本來還想吐槽碗裡的東西呢,不就是煮粉條嗎?省城的人也是好糊弄,這就能賣出錢去啊?
瞧瞧,現在都不在飯點上,店裡居然還有人吃。
還不如多給她來倆火燒,這多香,也是實實在在的糧食。
她都不想去抄筷子,結果聽見她男人誇張的‘唔’了一聲,眼裡就跟按了探照燈似的,咻的亮了起來,看著廖春華道:“娘誒,這是咋做的啊,咋這麼好吃呢!”
廖春華沒顧上搭理這個女婿,正在給人家找錢。
駱立春嗔怪的瞪了馮亮一眼,一個煮粉條能有多好吃啊,她又不是沒吃過燉白菜裡放的粉條,心說討好丈母娘也不用做的這麼假。
剛結婚的時候都沒見他這麼個討好法。
倒是聞著那醋味兒挺開胃,還放了辣椒,扒拉扒拉還能找到一點肉粒,就忍不住挑起一筷子吹了吹,吸溜了一口。
不就是粉…駱立春瞪起眼睛,不咋相信的嚼了嚼咽下去,又酸又辣,還挺…香!
忙又吃了一筷子,忍不住跟馮亮剛才一樣,看向她娘,臉上有種開了眼界的驚喜,道:“娘,煮粉條這麼好吃啊,這咋做的啊?”
廖春華正在攏抽屜裡的散錢,常慶給她拿了好幾個夾子來,每種都分開夾在一起,隨時收拾,多了就拿皮筋一捆,清點的時候也方便。
聞言道:“先甭管我咋做的了,你倆跑這裡來乾啥?也甭說想來看看我,我在家裡的時候你們去的也不勤,不能我跑這大老遠來了,你們能舍得買上張火車票特意來看我。”
她哐當一關抽屜,哢嚓上了鎖,盯著駱立春問:“老大家又作妖了?又戳哄你們啥了?”
馮亮忙咽下嘴裡的飯,趕緊道:“不是啊娘,我們就是……”
老太太先把話堵住了,他也不好再說來看丈母娘。
駱常慶不在這裡,光麵對她娘,駱立春還能開得了口,一邊琢磨著她娘那抽屜裡能有多少錢,一邊道:“馮亮也想在家開個小賣部,這不想著過來問問。”
“開小賣部?我這裡又不辦營業執照,跑這來問啥?”駱常慶從外頭進來,轉身把門對嚴實,跟馮亮打了聲招呼,“過來了!”
“誒,常慶,你這是忙完回來了?”馮亮趕緊起來,道。
駱常慶見他們吃著飯,自己勾了個馬紮過來坐下,道:“姐夫你先吃,酸辣粉放一放容易坨。”
駱立春現在一看見這個弟弟就發怵,想拉下臉皮來說句話,拉了拉沒拉動,這就導致她張了好幾次嘴都沒打出那聲招呼,索性把頭一低,吸溜吸溜的吃粉。
馮亮現在麵對駱常慶也不如以前自在,以前哪有他這當姐夫的站起來招呼小舅子的時候啊。
他吃了兩口,平複了下心情,才琢磨既然說開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談下去,邊吃邊斟酌著道:“常慶,是這樣的。我們琢磨也有一陣子了,我想著你姐在家閒著沒事,捎帶著開上個小賣部能掙兩個是兩個,你這裡貨多,這不想過來問問,能不能從你手裡進點稀罕東西。”
油鹽醬醋啥的從本地進就行,但有很多東西想進都找不著門路啊,那才是搶手掙錢的貨。
馮亮說話客氣,駱常慶就認真思量了下。
他攔不住彆人開小賣部,願意開就開唄。
但是他很清楚駱立春的性子,她不適合,這小賣部開起來她也乾不長久。
要是馮亮全天管著,不讓駱立春插手,趁著現在能掙兩個。
交給駱立春管,不賠都算好的。
“你們想開就開,也不用從我這裡拿貨,家裡有倆代理點,去新灃村找小九她大姨拿貨,或者回石安村找供銷社主任宋開庚。”
“開店是私營,自負盈虧,守住了底線就能掙錢,守不住底線白忙活都是好的,賠錢都有可能,你們要考慮清楚。”
駱立春憋不住了,忍不住搭話問道:“啥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