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等荀彧休沐回家時,就發現了少年舉動有些奇怪,不太對勁。
荀彧看了眼麵前水碗內上下雜亂懸浮的幾瓣桂花,再看看公達碗內的清水。
見公達神思不屬,他躊躇片刻,將兩人的漆碗調換過來,這才將水飲儘。
荀攸對此一無所覺,等他回過神來,注意到什麼,疑道:“文若有事相瞞?”
荀彧做好表情管理,神色自然,“公達何出此言?”
荀攸疑惑地打量著眼前的桂花水,以及荀彧麵前的空碗,淺飲一口沒發現什麼問題,便略過此事。
荀彧路過書架,見架上原本整齊碼放的簡牘中有一卷被抽出了些許,他走過去將竹簡按回原位。
他走到正在伏案寫
字的荀忻身旁,坐在對席上,少年抬頭以眼神詢問他的來意,“兄長?”
青年在家中隻穿了一件素色長袍,秀眉如月,望閥高華,聲音低沉清澈,“忻弟若有惑,但問無妨。”
“彧平生事,皆可相訴。”
荀忻被這架勢鎮住了,他握筆的手指摩挲兩下,放下筆,向兄長低頭道歉,“忻知錯,不該試探兄長。”
青年道,“彧素來不喜雜亂之物,不喜殘缺破損之物。”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1]。”
他溫柔道:“我知忻弟望我糾正此癖,然而習性養成豈止朝夕之功?”
荀忻抿唇,他抬頭望著眼前溫潤如玉的兄長,認真道:“兄長,我知矣。”
我不該試圖改變你,為什麼非要你改變呢?
荀忻想到一件事,當即不做隱瞞道:“兄長可要暫時蓄須?”
“為何?”
荀忻解釋道,“袁本初執意儘誅宦官,兄長在宮中當值……”
青年聞言蹙眉,答應下來,“確須如此。”
八月二十五日,中常侍張讓等假稱何太後詔令,召何進入宮,何進進宮,這一次再沒有第二個舊故示警他。
待他進了嘉德殿,卻見中常侍等數十人手持刀劍,早已潛伏在殿內。
張讓等人將何進團團圍住,罵道:“天下憒憒,亦非獨我曹罪也!”
天下大亂,也不單單是我們的過錯。
這句話是回應何進曾說,“天下匈匈,正患諸君耳。”
何進猝不及防刀劍加身,隻能為人魚肉,聽著張讓等人繼續道:“先帝曾經幾欲廢後,是我等涕泣求情,為了解救太後,我等各出家財千萬為禮,取悅陛下。”
“但欲托卿門戶耳。”隻是為了投靠在你門下罷了。
“如今你要滅我種族,豈非過甚!”
何進聽到最後一句話正要辯解,我何時要滅你們種族?
可惜這個誤會他這輩子沒機會解釋,便被一劍斬首。
何進的人頭被擲出宮門那一刻起,在亂世中勉強維持繁華表象的雒陽也徹底亂了。
何進的部將引兵攻宮門,袁術放火燒南宮宮門,想要威脅張讓等人出宮。
張讓等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們挾持少帝劉辯、陳留王劉協倉皇逃出宮外。
袁紹等人殺死宦官黨羽,關上雒陽北宮門,派兵捉拿宦官,不論老少,殺了二千餘人,更乘勢進軍掃蕩宮禁。
自王莽篡漢後,東漢王朝四百年的積威,在桓靈二帝的荒淫無道中,在自上到下貪得無厭地搜刮民脂中,在靈帝賣官鬻爵中,在百年宦官作亂中,在近二十年的禁錮黨人中,在各地前仆後繼的農民起義中,逐漸消耗殆儘。
直到這一天,雒陽南北兩宮火光衝天,太後公主衣裳散亂,宮娥驚叫宦者身死,少帝皇子竟被挾持,如喪家之犬,倉皇夜逃,皇室威嚴終於蕩然無存。
這個苟延殘喘的朽爛王朝迎來了它的掘墓人。
董卓屯兵雒陽城外,見到火起便知有亂,他急忙帶兵奔赴城中,聽說公卿都在趕往北芒山,便引兵往北芒而來。
十四歲的少帝驟然遭逢如此驚變,恐懼間又看見浩蕩軍隊、玄甲鐵騎,令人膽寒,不由驚懼哭泣。
太尉崔烈嗬斥董卓,使其避駕。
董卓憤憤罵道:“我晝夜三百裡而來,何雲避,我不能斷卿頭耶?”
眾人懼其兵勢,不敢言逆,董卓更加氣盛,他拍馬上前與少帝見禮,少帝畏懼不敢應。
董卓心中不快,又見與人共乘的陳留王劉協,問道:“殿下可是從董太後撫養?”
年少的陳留王端坐馬上,應答間麵無懼色。
董卓自以為與董太後同宗,喜道:“我董卓也,從我抱來。”
陳留王斥道:“豈不聞‘
君臣無禮,而上下無彆’?”
董卓隻笑不惱,“臣無禮。”於是與陳留王並馬而行。
他顧視身後公卿,心中浮現一個想法。
……
荀彧在宮省內聽見喧嘩聲起,便去找正在當值的荀攸,兩人避開四處搜尋的亂軍,艱難地從被燒得破敗的南宮宮門出宮。
剛出宮門,便被一隊迎麵趕來的步卒撞上,刀戟相向,泛著寒光的白刃架上脖頸。
“不得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