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君臣(1 / 2)

鐘繇作為尚書仆射,常常要代表尚書台向司空稟事。

這一日,他如往常一般進入司空府,通稟後在堂中等候,片刻過後,曹操從內堂摔門而出。

鐘元常聽著木門回蕩的響聲,麵上不顯,心裡犯起了嘀咕,明公最近舉止失常……難道是因為在宛城被張繡降而複叛,依舊耿耿於懷?

回到尚書台,鐘繇向荀彧提起這件事,“明公出入動靜失常,是因失利於張繡之故?”

荀彧否定了這個猜測,“以公之聰明,必不追究往事,殆有他慮。”他放下筆,一旁的文吏接過荀令批複好的文書,諾諾而退。

數日後,許都司空府。

荀彧下車進府,在庭中與曹丕、曹植相遇,兩個小孩見到他規規矩矩躬身行禮,“令君。”

“公子。”荀彧莞爾一笑,拱手還禮後繼續往前走。

曹丕嗅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熏香氣息,再聞聞自己寡淡無味的衣袖,望著荀令君飄然遠去的身影,麵露欽慕。

“阿兄,行矣。”五歲的曹植生得玉雪可愛,小孩疑惑地仰望停下腳步的胞兄,晃了晃曹丕的袖子。

荀彧與曹操商議完政令,見其神遊天外,在座上喚道,“明公。”

曹操回過神來,望向他,歎了口氣。

“明公為何事憂慮?”荀文若依舊皎若月明,多年來容貌風度並無改變。

曹操從書案上的竹簡堆中抽出一張左伯紙,遞給荀彧,“袁本初來書。”

荀彧閱信,袁紹在信中言辭悖慢,借口許縣地狹,雒陽殘破,讓曹操遷都鄄城。

看著荀彧放下信紙,曹操歎道,“我欲討之,而力不敵紹,何如?”

袁紹言語輕慢,就是看準了他曹操勢弱,無可奈何。

“曆數自古成敗之事,有才者,雖弱必強,失道者,雖強易弱。”荀彧舉例道,“劉、項之存亡,足以觀之。”

對於爭奪天下的人來說,實力強固然很好,暫時勢弱也不必沮喪。劉邦與項羽爭天下,項羽強而劉邦弱,但最後鹿死誰手,曆史已經給出了答案。

“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爾。”

“公有四勝,而紹有四敗。”

“君試言之。”曹操望向荀文若,聽其循循道來。

“紹外寬內忌,任人而疑心,而公明達不拘,唯才是舉,此度勝也。”

袁紹用人多加猜忌,曹操本人疑心重,但在用人方麵確實做到了用人不疑。因此在用人這方麵他絕對勝過袁紹。

“紹見事遲疑,遲重少決,失卻先機,而公能斷大事,隨機應變,此謀勝也。”

袁紹麾下謀臣眾多,遇事先要吵出個子醜寅卯。袁紹本人又不善做決斷,常常錯失良機,而曹操卻應變過人,定計果斷。因此在謀略方麵他仍然要勝袁紹一籌。

曹操對袁紹知之甚深,心裡清楚荀文若不是在單純地奉承他,袁紹確實有這些毛病,而他也自信能在這兩個方麵勝過袁紹。

荀彧繼而從“士卒爭死”和“禮賢下士”兩個角度,將曹操與袁紹作比較,得出了曹操武功和仁德遠勝袁紹的觀點。

“明公以此四勝輔天子,扶義征伐,天下誰敢不從?紹雖強,無能為也。”

曹操終於轉憂為喜,“君言是矣。”至少作為一方主將,他必須有勝敵的自信。

荀彧轉而道“不先取呂布,河北未易圖也。”

“然。”曹操點頭,歎息道,“我所慮者,唯恐袁紹侵擾關中,北聯羌胡,南誘蜀漢,袁紹占天下六分之五,而我獨有兗、豫二州,如何相抗?”

曹操擔心的是,他若專心對付呂布,無暇插手關中,如果袁紹得了關中之地,天下六分之五都被袁紹占了,那這仗就沒有必要打了。

荀彧答道,“關中勢力紛雜,將帥以十數計,唯獨韓遂、馬超最強。關中見山東戰起,必定各自擁眾自保。”

“為將奈何?”曹操起身坐到荀彧身側。

“明公可撫之以恩德,遣使連和,此雖非長遠之計,足以使明公戰時無後顧之憂。”他拱手道,“可遣一人總領關中之事。”

“何人?”曹操略微俯身,蹙眉相問。

眼前人從容而答,“鐘繇。”

“元常……”曹操沉吟片刻,“元常理乾持重,可矣。”

正商議間,屬吏奉著竹簡來報,“明公,宛城傳書至。”

曹操接過竹簡,展卷而讀,抬眼望向荀彧,不掩驚喜,“元衡獻計,與子廉生擒張繡、鄧濟。”

他把曹洪的軍報遞給荀彧,“南陽郡北儘皆歸附。”

“上兵伐謀,令弟之奪城,何其遊刃有餘,使人歎為觀止。”荀忻與曹洪這一戰,幫他徹底解除了許都南麵劉表、張繡的威脅。

片刻之間,關中與荊州兩個心頭大患迎刃而解,曹操怎能不喜?

他喜不自勝之下,當即想召郭奉孝過來飲酒歡慶。

荀彧看完軍報,微露笑意,拱手道,“當與明公賀喜。”

“然關中之事,公需儘早布置。”荀彧起身向曹操告辭。

“吾知矣。”

於是曹操表鐘繇以侍中守司隸校尉,持節督關中,給予鐘繇極大的自主權,將關中之事全權托付給他。

曹洪與荀忻因戰功升遷,曹洪被拜為都護將軍,封國明亭侯,荀忻封高陽亭侯,食邑七百戶。

高陽亭位於陳留郡,鄰近潁川。漢代封爵以封地在家鄉為榮,荀忻祖籍潁陰,本該封在潁川,但遷都後許都位於潁川郡,按例京畿不能作為封地,隻能退而求近。

曹操本已做好打算攻打呂布,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成為眾矢之的。

建安二年,袁術稱帝於壽春,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

天下震驚,許都尤甚。

……

荀忻在昏沉中蘇醒,入目的是淺色的帷帳,眼前眩暈,耳內轟鳴。

他渾噩的神智隱隱意識到不對,腦中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要去參加慶功宴,伸手摸上隱隱作痛的後腦勺,不出意外摸到鼓起的腫包。

荀忻皺起眉頭,他竟然不記得這傷是怎麼來的?

忍著眩暈望向周圍,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床沿,荀忻閉眼又睜開,“子廉將軍。”

靠在荀忻床頭打瞌睡的曹洪被驚醒,“元……元衡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