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弄玄虛(1 / 2)

曹洪率兵從城內攻上北門城樓,兩軍短兵相接,張繡軍被困在城樓上成了甕中之鱉。

“繳械不殺!”攻城的曹軍得令後齊聲重複,聲勢震天。

“降者不殺!”

城樓上第一件兵器“哐當”落地,軍心動搖,兵器落地聲此起彼伏,在己方毫無勝算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選擇了投降。

張繡拽住要上前拚死的胡車兒,這位對他忠心耿耿的部下紅著眼吼道,“將軍!”

胡車兒奮力掙開,唾沫幾乎濺到張繡臉上,“仆率軍突圍。”

“敗矣。”張繡望著城下昏沉如墨的夜色,他的人生何嘗不是這樣,火炬再亮,驅散不了化不開的墨色,如何掙紮也抵達不了黎明。

張繡低頭望向手中刀,刀鋒雪亮,刃上血跡猶存。

胡車兒見他動作,連忙上前奪刀,“將軍不可!”八尺大漢雙目通紅流下淚,手中奪下來的刀墜地,“降矣。”

投降吧,降了或許能保全性命。雖然戰敗投降與主動臣服的待遇天差地彆,不可同日而語。

張繡身邊的親兵也都望著他,是投降還是殉城,都在張繡一念之間。

“降。”這一個字再次說出口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難。張繡俯身去撿被胡車兒扔了的刀,還刀入鞘,越過簇擁著他的士卒們,攜帶著眾人的目光,走下城樓。

“將軍。”士卒們讓開道來,眼中含淚,將軍終是不忍他們這些人送命。

張繡雙手托著佩刀,望著騎在馬上的曹洪,沉聲道,“張繡願降!”

荀忻對上曹洪詢問的眼神,點了點頭,張繡願意投降當然是好事,對他們來說,顯然活著的張繡更有價值。

曹洪揮手,命人上前卸了張繡的兵器甲胄,“將軍肯降,仁也。”

張繡麾下將帥被分散看守起來,城內糧倉的火已經熄滅,救火的人驚聞敵軍入城,主君投降,卻也隻能接受現實。

既宛城後,穰城也被納入曹軍勢力範圍。張繡叛後,南陽諸縣隨之叛曹,如今張繡投降,忠於張繡的諸縣同樣投降,南陽郡北部回到了曹軍手中。

荀忻與曹洪立在穰縣城頭,城下鄧濟所率的劉表軍在密集的箭矢下退卻,曹洪扭頭問道,“湖陽可取否?”

鄧濟若退,必然要退回原本屯兵的湖陽。

“兵力不足,恐怕不能取。”荀忻望著撤退的敵軍,搖了搖頭。

分兵守城後,他們能撥出去的兵力就隻有五六千,而鄧濟兵馬近萬,人不過來圍城就萬幸,他們想要打下湖陽著實有難度。

“惜哉。”遺憾於不能再攻城略地,曹洪取過士卒手上的弓箭,搭箭張弓。

“將軍勿憂,雖不能取,不妨擾之。”荀忻見他如此,出言安慰道。

曹洪聞言再無心瞄準,手上弓弦一鬆,任憑箭胡亂射出,拽住荀元衡的袖子,“如何擾之?”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曹子廉自覺對荀元衡有一定了解,此人話不說滿,幾乎言出必行,他口中的“擾之”恐怕並不簡單。

“以德擾……以德服人。”荀忻低咳一聲改了口,神色肅然,看起來不太像是開玩笑。

什麼叫以德服人?曹洪迷惑地皺起眉頭,都建安二年了,打仗還興孟子那一套?他追問道,“何意?”

隻見荀元衡笑了笑,“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1]。”,提醒曹洪他們還在城樓上,“此處非周密之地。”

曹洪環視四周,身邊都是士卒,“嘖”一聲,拉著荀元衡的袖子往城下走,“入我帳中密談。”

數日後,湖陽城外。時值暮春,楊柳垂下碧枝,柳絮紛飛,農人在田間種瓜,種黍。一日辛勞過後,身穿短褐麻衣的農人肩扛著鋤頭,走到池塘邊搭著的石板上坐下,哼著小調洗去手上、鋤頭上的泥土。

池塘水不深,前些天剛下過雨,顯出澄澈的碧色。農人掬水洗完手,餘光注意到塘底半埋著一隻近一尺長的河蚌,他麵上一喜,伸手將河蚌從泥中挖出來。

感受到上手的分量太輕,農人大失所望,原來是個空蚌殼。

他將蚌殼掰開,果然裡麵隻有一點黑色淤泥,隨手將蚌殼扔下。

農人扛著鋤頭走出兩步,又轉身返了回來,如果他沒看錯,剛剛那隻蚌殼上似乎刻有圖畫。

他遲疑地撿起蚌殼,銀色光滑的內殼在陽光下泛著五彩的光,其上刻痕明顯。

農人抹去內殼上的汙泥,其上的文字他不認識,隻仔細打量圖畫,內殼上從上到下畫著三輪日,隔著一朵雲,最後是一朵飄雨的雲。

“怪哉!”農人嘟囔著將蚌殼清洗乾淨,揣進懷裡,準備帶回去給裡中識字的鄉鄰辨認。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幕在湖陽城外的各處重複上演。

“張君……”農人找到識字的鄰人,將拾到蚌殼的經曆添油加醋描述給圍觀的鄉鄰們,什麼塘中神光大作,什麼金鯉繞蚌而舞,說完連忙問道,“張君且觀,蒲蠃中所刻何意?”

蒲蠃正是此時對河蚌一類的稱呼。

張君沉吟片刻,念道,“即日起,三日晴,一日陰,一日雨。”他扭頭望向農人,“竟似預言天象?”

“若真能應驗,豈非神跡?”張君抬頭望了一眼天,心有敬畏,“當是河伯顯靈。”

眾人數著日子,從那天起,三日天晴,一日天陰,一日陰雨,蚌書所言竟然無一謬誤。

“河伯顯靈!”農人捧著蚌殼跪在雨中,驚喜不已。

蒲蠃刻字,預示天氣,這則消息在湖陽吏民中不脛而走,人人都常往河湖旁邊跑,期盼著能撿到刻字的蚌殼,見證神跡。

一時間湖陽城內外水底裡的河蚌全被好事者糟蹋,河蚌肉老難以食用,倒是便宜了畜養的家禽飽餐一頓。

然而刻字的蒲蠃卻再難尋見,仿佛為了“即日起”的準確,過了那一天蚌書就完全消失,這更為神跡添上一份神秘光彩。

曹洪與荀忻共處一帳,見他對照簡牘寫寫畫畫,湊過去看了看,竹簡上的文字鬼畫符一般,全然看不出涵義。

案上放著閒置不用的簡牘,曹洪好奇地拿過來,簡牘右側篇首三個大字,“三統曆”,竟然是天文曆法。

有一段文字被人用朱砂圈出,曹洪逐字辨認,念道,“推月食,置會餘歲積月,以二十三乘之,盈百三十五,除之。不盈者,加二十三得一月[2]……”

曹洪的聲音越念越小,乃至微不可聞,他隻覺這算法過於複雜,足以令他不太機敏的頭腦被繞暈。

“元衡欲推月食?”曹洪不禁對這位年紀不大的文吏肅然起敬,太史令的活也能乾,荀氏子弟果然博學多識,多才多藝。

“正是。”荀忻應了一聲,將最後幾筆算完,“得之矣。”

他抽出一張素帛,邊寫邊道,“本月望日,當有月食。”望日即農曆月半,也就是這一月的十五。

說起來此前他不知道,原來漢代的人就已經總結出了準確的月食推算公式,發現了日、月食有135個朔望月的周期。

《三統曆》乃是西漢的劉歆所編,沿用到東漢的章帝時,改用更為精確的《四分曆》。

荀忻用這兩本曆法中記載的方法分彆推算月食,得出的結果彆無二致,證明本月的確會有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