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前因後果(1 / 2)

荀忻睜開眼,眼前,腳下,目所能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如深海,如穀底,死一般沉寂。

他往前走,沒走兩步,陡然一腳踏空,整個人向下墜落,荀忻不受控製地閉上眼。閉眼後,之前被蒙蔽的五感緩慢恢複,下落中,耳邊突然人聲嘈雜,仿佛有人在爭吵。

“叔慈既死,家財當分與宗族。”

有人憤怒道,“吾兄雖亡,仍遺幼子,豈有散財與宗族之理?”

“覬覦孤兒財產,君子不恥。”

“爾等飽讀經書,滿口禮義,而今如豺狼窺伺,候人死而爭分其家,豈不羞乎!”

“當年之事汝以為無人能知?此兒非我荀氏子!”

爭吵聲逐漸遠去,再睜眼,他伏在床榻旁,床上臥著一位老人,鬢發染霜,病骨支離。淚水不斷地從他的眼眶滑落,孩童的聲音在哀哀哭泣,喚著“阿父”。

荀忻發覺自己的意識控製不了身體,隱約猜測這是原主的記憶。

那麼,眼前的老人是……原主的父親,荀靖?

荀忻仔細打量起荀靖的長相,雖然看得不甚真切……他還是心中一凜,荀靖的眉眼五官與荀緄、荀爽並不相似,這很正常,畢竟就算是雙胞胎兄弟也不一定長相肖似。

但是,荀靖和原主神韻間竟然有些幾分相像?

他們到底是不是親生父子?

荀忻思緒混沌,理不清這重重矛盾,隻覺得一切撲朔迷離,看不真切。

瘦小的手被掌心汗濕微涼的一隻大手覆住,荀靖握著小兒的手,眼中盈盈有淚,歎道,“衰世之中,年過五十,不稱夭壽。生死乃常數,唯憾不能撫吾兒長大。”

“遺兒一人,煢煢於世間,孤立無依,父之過也。”

受原主的情緒影響,荀忻望著老人,哀痛之感油然而生。

小荀忻埋頭到父親的懷裡,哽咽著止住哭泣,視線被擋住,荀忻隻覺有人溫柔地撫摸他的腦袋,喚他“蒿兒”。

“兒不幸生於濁世,吾料天下將亂,太平難冀……”荀靖閉上眼歎息,“為父如何不憂……”

荀靖的聲音緩緩消逝,不知是過了瞬息還是經過長夜,眼前的場景換了,空曠的原野,熟悉的寬闊道路空無一人,烏雲低沉,天色昏暗,視線中的景物晦黯失色。

他孤身站在道旁,似乎在等什麼人,荀忻的意識仍然控製不了身體,身不由己地等在原地。

注意到視角高度,荀忻猜測此時原主大概有十二三歲,他本能地覺得時間線是混亂的,最初聽到的聲音明顯發生在荀靖死後,而現在應該離荀靖去世有些年歲了。

似乎等了很久,數輛牛車才出現在視野裡,牛車轆轆駛來,緩緩停下。車帷被掀開,儒袍青年走下牛車。

此人翠眉烏鬢,瑰姿奇表,正是他的堂兄荀彧,荀文若。

比起尚書令荀文若,眼前的荀彧年方弱冠,俊秀的眉宇間帶著少年意氣。

注意到視線被固定在兄長臉上,荀忻意識到原主此時或許對荀彧並不熟悉。仿佛是驗證他的猜想,原主拱手低頭作揖,似乎準備喚“兄長”,卻在即將脫口而出時改口。

“文若。”

……

荀忻從夢中驚醒,捂著腦袋深深歎一口氣,他怎麼會夢到原主視角的記憶?

如果夢是真的,那麼在他穿來的第一天,一開口的第一句稱呼就掉馬了。

誰能想到原主他還心口不一?

荀忻翻身坐起,天蒙蒙亮,遠處傳來雞鳴聲,他從穿上木屐走到案後坐下,提筆在素帛下快速記下夢境。

他回想起了夢裡的困惑,“荀忻”究竟是不是荀靖親生的?如果是,為什麼荀氏族人要說他並非荀氏子,他的親生母親是誰?

如果不是,為何他和荀靖長相肖似,為何荀靖、荀緄對他視若己出?

他擱下筆,身世的問題雖然令他困惑不解,於此時卻無關緊要,當下更重要的事是儘快想起受傷前後的記憶。

荀忻穿上外袍,在室內踱步,那一天他去參加慶功宴,應當是騎著小白去的,到達宛城縣署外,他下馬,仆役接過韁繩,再然後……

荀忻忍著頭痛,努力回想,宛城中的文吏、武將大多在席上。與宴時舞姬穿著羅衣丹裙,在鼓上作舞,眾人觥籌交錯,有人向他敬酒,敬酒時差點碰倒他的酒杯,向他賠著罪伸手扶正……

他回憶起自己掩袖飲酒的畫麵,敬酒的人是……

荀忻驟然停下腳步,那人是輸送軍糧的中郎將,從許都而來。

“許都。”荀忻坐回榻上,事情似乎比他預想得更為複雜。

喝了那杯酒後,他昏倒在案上,眾人卻隻以為他酒醉,隨後曹洪遣人相送,這便說得通了。

荀忻給自己倒了杯涼水,喝之前聞了聞味道,這才放心喝了。

此時的毒藥、迷藥大多做不到無色無味,於是大多下在酒與飲料中,借酒味掩蓋藥粉的異味。咽下涼水入喉,他暗自思量,看來以後還是徹底戒酒,更為安全。

他名為醉酒,實則昏迷不醒,碰到亂兵,械鬥之下不幸身死。這似乎是偶然發生又順理成章的意外,就算親友要遷怒,勉強能把他的死算到張繡頭上。

那麼問題來了,誰最想害他?換句話說,他死了誰得利?

張繡已然被押送許都,這時候指使舊部殺曹營謀臣,除非他一心求死。

曹操?

以後如何他不知道,至少目前來說,曹操會特意把他放到前線輔佐曹洪,在他立功後又遣人暗殺?以曹老板“用人不疑”的一貫作風,絕不會有這種失了智的舉動,換個角度想,如果曹操想殺他,此刻他焉有命在?

既然曹老板也不存在害他的動機,那麼許都還有什麼人?

是世族,還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