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帥之要(1 / 2)

“此言何解?”荀忻頓時眼眸明亮幾分,郭奉孝肯賜教,這件事或許問題不大。

郭嘉從容攏回衣袖,他收起平日的漫不經心,鋒芒內斂後靜若沉潭,淵渟嶽峙,與往常判若兩人,“將帥之要,賞罰也。”

“鼓鐸威耳,旌旗威目,禁令刑罰,所以威心。”

“賞罰嚴明,士皆爭死。”

“軍中需節節相製,上下嚴密……”說到這裡,郭嘉頓住,“元衡豈不知兵?何需嘉多言。”

“我區區之見必然有失,請奉孝不吝指教。”荀忻直跪起身,向他作揖。

“君但有問,嘉知無不言。”郭嘉微笑頷首,進屋坐了這麼一會兒,寒意儘去,他將坐榻移得離火爐稍遠一點。

這時身旁窸窸窣窣有聲響,隻見荀元衡從案上抽出一卷空竹簡,執卷提筆而書。正要擴散談談行軍之道的郭嘉一挑眉,“作甚?”

“耳聞易有闕漏,容我以筆記之。”荀忻手上不停,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記錄成冊還能隨時翻閱複習。

他們倆僅有一案之隔,郭嘉好奇地望向荀忻手中的竹簡,就這樣倒著辨認竹簡上墨跡未乾的字跡。

隻見其上赫然用飛白體寫著——“郭子練兵指南”。

……

自秦以後,萬戶以上的縣,長官稱為縣令,萬戶以下稱為縣長。

慎縣是人口不到萬戶的小縣,曹操打下慎縣後委任了新的縣長。

荀忻與慎縣縣長溝通募兵之事,同時傳書給暫領汝南太守的李通,李文達,請求郡兵幫忙在諸縣諸鄉募兵。

“願從軍者,一人行,免一戶賦稅。”鄉裡的遊繳和嗇夫等小吏敲著銅鑼在裡中宣告,“軍糧三石三鬥三升……”

正逢荒年,許多人家揭不開鍋。男人望著家中麵黃肌瘦,抱成一團縮在乾草中的小兒女,流淚著與妻子告彆。

從淮南逃過來的許多災民聽聞消息,也紛紛投軍,縱然一入行伍是刀尖上舔血,總好過在饑寒交迫中死去。

尤其募兵處還設了一口大釜,寒風中鐵釜中沸水滾滾,熱騰騰的白氣帶著粟粥的香氣,在令人瑟縮的寒風中,穀物香氣縈繞在鼻端,勾人垂涎。若不是懼怕守在一旁的持戟甲士,這些人早忍不住要上前哄搶。

人群中一名衣衫襤褸的年輕人喉頭滾動,咽下口水,他的目光仿佛黏在了那口釜上。隊伍已經向前移動,他卻渾然不覺。

直到被身後等得不耐煩的人推了一把,宋至才趔趄一步跟上隊伍,緊挨著前麵的男人,他扭著頭再次望向粟粥所在,乾癟的胃不甘寂寞、不知疲倦地發出饑餓的聲響。

前來投軍的人太多,負責募兵的軍官們便開始挑揀,身材矮小和過於瘦弱的人被剔除出去。有人跪地不住地叩頭哀求,衛士將其拖走,扔出院門後卻施與一碗粥。

原來這釜粥是作這個用途,宋至咽著口水戀戀不舍地移開視線,來都來了,為了那一份軍糧他必然要投軍。

隊伍越來越短,終於排到宋至,望著眼前威武的軍士,宋至壯著膽自薦,“仆能開一石弓。”

軍士語調上揚“哦”一聲,自案下取出弓箭遞給他,手一指庭樹,“汝試射之。”

宋至從箭囊中取出一箭,箭交前手,推箭認弦,嫻熟地瞄準目標樹乾。“嗖”一聲破空之聲傳來,圍觀的眾人隻見一支箭穩穩紮在五十步外光禿禿的樹乾,尾羽顫動不止。

聽著其他人轟然叫好,宋至深深吐出一口氣,他餓了一天,來之前嚼著草灌了兩碗水下肚,剛剛拉弦幾乎用光他僅剩的氣力,此時有些眩暈。

那位主持募兵的軍士點點頭,“箭法尚可,汝可為.什長。”

此時軍隊編製,五人為一伍,十人為二伍,即為一什。宋至聽到自己能留下時喜出望外,等滾熱的粟粥被遞給他,他驚疑不定望向長官,“仆不是已然留下?”

軍士看一眼此時排在隊首的瘦弱者,冷漠擺一擺手令人回去,一邊答他,“安心食之,去留與否都有粟粥。”

天黑之時,他們這裡招募到三百餘人,軍士令伍長挑選部從,又令什長挑所屬之伍。

宋至是從淮南逃過來的難民,人生地不熟,自然接了彆人挑剩下的,最為瘦弱的兩伍。

他們被帶到了慎縣城外的軍營,等待一天後,營中人數再增,宋至估算足有千餘人。

第三天,吃完朝食後他們被聚集在空曠的校場上,數十名騎士簇擁著一人策馬而來。

為什麼說簇擁著一人?宋至目光追逐著那匹神駿的白馬,以及馬上尤其引人注目的那一人。

白馬玄袍,顯然是長吏高官。

離得近了,宋至不由盯著那位的臉看,這位長吏出人意料的年輕,宋至摸上自己下頜的短須,他今年虛歲二十三,而眼前人下頜光潔,看起來比他年紀更小。

不止是年輕,宋至望著那張白皙俊秀的臉,隻覺世間光華全彙在此人身上,可望不可即,恍如高踞雲端之上的仙人。

荀忻躍下馬背,將韁繩交與楊向,校場上烏泱泱站了一片,讓他想起高中時的課間操。

可惜校場上光禿禿沒有碧綠的塑料草,募集的士卒們灰頭土臉,眼神中透露迷茫與畏懼,全無朝氣。

他心中暗歎一口氣,帶著隨從走上校閱台,一掀袍擺在案後坐下。

“楊君。”荀忻對楊向點頭示意,“操練可始矣。”

楊向領命走上前,氣凝丹田揚聲喝道,“今日初練號令。”

“令行禁止,違令者斬!今日初練,以一什為隊,有錯亂者杖三十。”

校閱台上站著四名旗手,兩側各立大鼓,鼓旁有人手持金鐸。

旗手向左右揮旗,千餘士卒聽號令分彆往左右走。擊鼓而進,低旗而慢走,鳴金而退,金鼓齊響而坐。

冬日裡並不刺眼的太陽自東逐漸爬上人們頭頂,簡單的動作重複數百次,士卒們人人汗流浹背,在冷風裡冒著白氣。宋至望了眼高台,那位玄袍長吏坐在那裡,仍未離開。

荀忻靜靜觀望半晌,突然抬掌示意楊向,數息後金鼓齊響,衛士們喝令道,“坐!”

已訓練出一點成效的士卒們一聽此令,一屁股坐下,眾人捶拍著酸痛的腰腿,哀嚎聲連成一片。

剛相識一兩天的士卒們見台上遲遲沒有號令,按捺不住開始閒聊,閒談聲愈來愈熱鬨。

下一刻戰鼓突兀地齊響了一聲,宋至愣了愣,撐著地爬起來,一息後場上絕大部分人站立,而唯有數十人大概認為自己在後排,不容易被看到,仍偷懶坐在地上。

然而高台之上一覽無餘,楊向眯著眼按上佩刀,征詢荀忻的處置,“主公?”

“諸君頗不畏死。”荀忻撐著書案站起,他正襟危坐許久,其實也有些腿麻。

衛士揚聲重複他的話,以保證所有人都能聽到。

場上安靜下來,宋至看著玄袍長吏緩緩往前走,神色不辨喜怒,“有錯亂者杖三十。”

“誦軍法。”荀忻停下腳步,對身旁的衛士下令道。

衛士們齊聲應諾,由聲音洪亮的數人齊聲道,“軍中之製,什伍相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