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民則惠(1 / 2)

一入冬月,海上風浪尤甚,船帆為風所鼓起,桅杆上所懸的旌旗獵獵隨風悲吟。

高近十丈,分設三層的樓船堪稱龐然大物,但縱覽整個海麵,遙遙望去僅僅是海上的一點黑影,仿若滄海一粟。而散布在樓船周圍的鬥艦、走舸幾乎等同於塵埃,肉眼難辨。

戰鼓聲隆隆響起,敵我兩方的鬥艦相撞在一起,精通水性的海盜與官兵戰在一處,廝殺聲隱沒在洶湧的波濤聲裡,天地不聞。

樓船第一層稱為“廬”,第二層號為“飛廬”,第三層稱為“雀室”。“雀室”即為遠望所設[1],荀忻站在樓船第三層,遙望戰局,賊船突破重重防線,從四麵八方向他所處的樓船包圍而來。

“賊勢眾,不必節省箭矢。”荀忻望著己方輪換休息的弩手,下令道。

之前藏拙是怕賊軍不敢來攻,此時再摳門,恐怕敵軍真要攻上船來。

鼓手與旗手得令,鼓聲與旗語一同改變,鼓點敲得更急,穿透風聲與浪潮聲送至船中人的耳內。弩手們聽到鼓聲,原本前後交替的兩排人並為一排,弩機齊齊發動,短箭如麻,被拋射至敵船。

比之其他兵器,弩無疑是上手最快,殺傷力最高的選擇,荀忻毫不遲疑讓自己的千餘新卒清一色變成弩兵。

也虧得暫領汝南太守的李通大方,一千架弩機說給就給了,讓他欠下李通極大一個人情。

楊向望一眼焦灼的戰局,暗自心煎,想要請命上前卻敵,他轉頭想要開口,“主公。”

“如何?”荀忻從神遊物外中脫離出來,抬眼望過來。

楊向見荀忻這副從容若定的模樣,想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低眉道,“稍退半步。”

相處這麼些時日,楊向潛意識裡相信主君的判斷。

他的職責是守衛荀忻,不是上陣殺敵。

荀忻低頭看了眼腳下,他站在圍欄邊緣,沒留神容易失足,於是道一聲謝向後退兩步。

此時,海麵上的另一艘主將乘坐的樓船上。

“將軍!”海賊身上皮甲紮在羊裘內,刀柄處的環首穿著麻索,牢牢捆在手上。他三兩步攀上渠帥所在的樓船,急聲吼道,“郡兵有伏!”

渠帥頭戴赤幘,須髯雜亂,一身錦袍貂裘,腰間僭越地佩著金錯刀。驚聞此變,他推開身邊的部從,瞪眼大罵,“畜生,陳登郡兵儘出,何來伏兵!”

“伏兵至矣。”斥候顫聲指著一個方向,滿麵驚駭。

船上眾人順著斥候刀尖所指望去,他們背後不遠處的海麵上,不知何時出現一支艦隊,走舸如禦風而行,航速極快對著樓船駛來。

隻見船上的舟卒迅速棄船投水,走舸被拋擲出的火炬點燃,船上似乎事先塗了油,火勢頃刻間席卷吞噬整艘小船,順著慣性向樓船底部撞來。

“轉舵!速速轉舵!”眼看著火勢就要蔓延到樓船上,渠帥慌了起來。

這哪還用他提醒,部眾手忙腳亂一齊搖棹轉舵。

渠帥頭上冷汗凝成水珠,他大部分的兵力還在圍攻敵方樓船,上一刻他還做著殺廣陵太守揚名,取代薛州成為海賊之首的美夢,難以躲避的大火、紛紛然射來的箭雨擊碎了他的幻想。

望見遠處獨立於船首,朱色袍服隨風而擺的廣陵太守,渠帥哪還能不醒悟過來——陳元龍給他玩了一手金蟬脫殼,豎著帥旗的樓船是虛,陳元龍本人率著奇兵驟然殺出給他“驚喜”。

海上風大,樓船過於笨重,行船速度緩慢,乘大船絕沒有逃脫的可能。

而茫茫大海,即使是水性極佳的海賊,在沒有己方接應的情況下也不敢貿貿然跳海逃生。

“將軍速撤!”渠帥被親兵圍護著,眾人抬著走舸推入海中,打算換輕便的小船逃走。

但陳登所率的郡兵等候多時了,怎麼可能讓他們逃走?

戰局已定……

荀忻望著陳登所乘的艨艟靠上樓船,走上前去躬身揖禮,笑道,“有幸得窺明府破賊英姿。”

陳登大步走來,搭著荀忻的肩,亦爽朗而笑,“有勞元衡為我赴險。”他拱手道,“感激之至,登必為君表功。”

兩人你來我往客套一番,近千人的船隊凱旋。

這位冒頭與陳登作對的海賊渠帥變成了一件戰利品,大好頭顱被作為禮物,送給陳登著意拉攏的海賊頭領薛州。

荀忻眺望渺遠空曠的蔚藍海麵,眼前蒼茫,耳中風聲吞沒一切,衣袍與縑巾被海風張狂舞動,漾出與海麵上如出一轍的波紋。

“明府恩威並施,薛州必將束手歸命。”荀忻偏頭望向與他並肩而立的陳登,陳元龍濃眉薄唇,下頜短須打理得很整齊,褶皺略深的雙眼皮,眼尾上挑,麵無表情時便給人以冷漠倨傲之感。

但此人沈靜博學,身出名門又才能出眾,的確有傲的資本。

陳登撫上桅杆,輕笑時仿若烏雲散去,撥雲得見天光,“薛州擁眾萬戶,若能得之,呂布未足懼也。”

荀忻點點頭,若非如此,天寒地凍的,他們不至於好端端跑到海上吹風。

率兵繞道揚州,荀忻在十一月上旬抵達廣陵郡,與陳登合兵一處後,兩人這才發現之前高估了對方的兵力。

兩方除去輜重兵,加起來才三千餘人。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荀元衡與陳元龍麵麵相覷,區區三千新卒要去攻城即使是他們也無能為力。

荀忻甚至懷疑,老曹說的募兵千餘,不是一千有餘……難道是他理解錯了,其實是募兵數千餘?

好在方法總比困難多,陳元龍的目光移向了經常寇略沿海,在他眼皮底下刷存在感的海賊。

自秦漢以來,沿海地區就常有海賊肆虐,一開始的海賊多為走投無路的逃亡海上的平民,到後來逐漸演變為了寇略沿海,搶劫商賈,攻擊官府的強盜。

陳登成為廣陵太守後,明賞罰,立威信,順便結合他曾做典農校尉的經驗,興修水利,勸課農桑,深得百姓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