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意自疑(1 / 2)

鼓聲早在荀忻被劫持時停止,春夜悄然恢複靜寂,如水麵上最後一絲波紋散去,風平浪靜。士卒們收拾打掃完亂局,各自回營帳休息。

等右手被草草包紮好,荀忻向陳登道一聲謝,兩人不約而同往主帳走去。

掀帳而入,青銅缸燈上燭火搖曳,荀忻走到一側準備坐下,下意識用右手撩袍擺。被他忽略的傷口剛剛結痂,手掌略彎,掌心再次濕潤。

手掌處傳來灼燒般刺痛,荀忻這才發現他傷的是右手。

身為右撇子,右手不能用,他這會兒大概算得上半個傷殘?

陳登看著荀忻蹙眉不語,以為他在憂心戰事,“細作既已現身,今夜驚營必為陳宮所策。”

“陳公台非無謀之人,可知其必有後手。”他卸下腰間佩劍,自案上拿了塊軟布細細擦拭。

荀忻順著陳登的思路,猜測道,“元龍之意,陳宮將夜襲?”

陳登微微搖頭,“未必。”他還劍入鞘,長劍錚鳴,“或許是明日清晨亦未可知。”

荀忻思緒一轉,換位思考,如果他是陳宮,得知廣陵兵是新募之兵,軍心不穩,他興許也會派細作入敵營,權作擾亂,再趁著敵軍混亂率兵攻打。

如果他與陳宮易位,他應該會選擇在淩晨一二點來攻。

不管細作能否成功擾亂敵營,淩晨是人一夜裡睡得最熟的時刻,驚懼疲乏之下士卒了無戰意,猝然遭遇襲擊,理應一觸即潰。

理論上是這樣,但陳公台先生腦回路不一定與他相同。

確如陳登所說,天明以前呂布軍都有可能率兵來襲,具體什麼時候,他們不能未卜先知。

不知道具體時間,他們就不能下令全軍戒備。且不論此時軍心初定,單說假如大家今晚都熬著不睡,呂軍卻在第二天來攻……滿營疲憊之師,正中敵軍下懷。

“為今之計,以不變應萬變?”荀忻抬眼,一雙明眸倒映著燭火,熠熠若星光。

“然也,我已令本部人馬輪值戒備。”陳登撐著書案起身,褶皺的衣袍垂展開來,邁步往營帳一角走去。

荀忻目光追隨著他望去,見帳壁上懸掛著幾隻箭囊,陳登取著箭囊回來,棄箭不用,反而把其中一隻箭囊遞給荀忻。

待荀忻伸手欲接,陳登卻頓住,無可奈何般喚一聲,“荀君……”這一聲“荀君”尾音拖長,宛如歎息。

荀忻不明所以地望著低頭一看,果然他伸出去的還是被裹成粽子的右手。

默默換了左手去接,荀忻打量著牛皮所製的箭囊,聽陳登解釋道,“箭囊為牛革所製,臥時附地,以此為枕,可聞數裡之外人馬聲。”

荀忻第一次聽這種說法,頗覺新鮮。他琢磨著其中的原理,牛皮箭囊中空,大概形狀材質剛好有利於傳導聲波。

他學著陳登席地而臥,將箭囊枕在腦後,“今夜不得安寧。”

陳登手裡握著佩劍,閉目休息,“登枕戈以待。”

巡視的親兵警醒地在帳外來回巡視,夜涼如水,微風輕拂帳帷,帷幕如身姿輕盈的婀娜舞者,蓮步輕移,簌簌有聲。

……

黎明破曉時分,下邳城門緩緩打開,數千名步騎甲胄整齊,出城直奔廣陵兵營。

半夢半醒間聽到喧嘩聲,荀忻驚坐而起,按上腰間佩劍,掌心刺痛讓他清醒幾分。帳內依舊燈火通明,荀忻起身喚陳登,“元龍,敵軍至矣。”

帳外傳來兵甲走動聲,有衛士急聲稟道,“明府,斥候來報,敵軍數千來襲!”

剛睜開眼的陳登眼神一凜,迅速爬起身,掀帳而出,“傳我軍令,整軍備戰。”

鼓手雙手持鼓槌,擂響戰鼓,鼓聲隆隆如天際雷鳴,驚醒營中熟睡的士卒。

曆經昨天的驚營一事,海賊們為陳登毫不留情、勢如雷霆的作風所震懾,反而不敢不遵軍令。

聽到鼓聲,一眾士卒穿好衣物,拿著兵器便出帳集合,無人敢怠慢。

此時率兵前來奇襲的呂布同樣聽到了遠遠傳來的鼓聲,呂奉先皺起了眉頭,勒馬急喚陳宮,“公台,豈不聞鼓聲?廣陵賊莫非已有防備!”

鼓聲聽在耳中,沒由來令人心煩意亂,陳宮心緒微亂,長歎一口氣,“將軍,此計難成矣。”

“昨夜必然生變,陳登既有防備,此時擊之徒勞無益,不如暫退,另做打算。”

曹軍的奸詐深入人心,呂布幾番與曹操交戰,也曾與陳登共事,對這二者知之甚深,心中頗為忌憚。

他沉吟片刻,擔憂誤中陳登奸計,還是決定放棄奇襲,退兵回城。

撤兵的軍令一下,呂布麾下眾將私底下黑了臉,星夜出兵還無功而返,任誰沒有牢騷?

君不見,向來嚴於自律,擅長表情管理的高順都暗翻白眼,對陳宮沒有好臉色。

呂布麾下諸多派係,諸將之間各有不和,這一下諸將倒難得同心同德,有了同一個厭惡的人。

回到城中時天色大亮,親兵從呂布手中接過赤兔的韁繩,牽馬去喂草料。呂布脫下兜鍪,甩給另一位親兵,自己信步往府中走。

一位雲髻蛾眉的美婦人,發髻簪花,綾羅短襖上繡紋瑰麗,長裙曳地,身後跟著兩名素衣婢女。這位即是呂布的妻子,魏續的姐姐魏氏。

“將軍?”魏氏望見他走回來,黛眉微蹙,驚訝問道,“將軍去而複返,事有變否?”

“廣陵賊狡詐,未能擊之。”呂布搖搖頭,徑直走入堂中,在胡床上垂足而坐,“我若執意攻襲,必中埋伏。”

魏氏上前幫呂布卸甲,“陳將軍多謀,豈未預料?”

“公台?”呂布抬起手配合夫人,“此計便為公台所獻,正所謂……”呂布凝神想了想詞,續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不足為奇也。”

“陳君之策既有失,將軍何必言聽計從?”魏氏想起仆從勸她的話,放下鎧甲道,“將軍昨日曾言,欲領兵出城斷曹軍糧道,留高順、陳宮守城。”

“此計亦公台建言,有何不妥?”呂布不明白魏氏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

“妾聞陳宮、高順素來不和,將軍若出,此二人必不能同心守城。下邳若失,將軍於何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