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心所善(1 / 2)

被土石掩蓋的那一瞬間,荀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數息後他迷迷糊糊察覺到手腳被困住,像被水泥澆灌住,動彈不得。然而臉上接觸到的卻是溫暖的皮毛,能聞到他以往所嫌棄的馬臭味。

“小白。”荀忻嘴唇開闔,聲音卻微不可聞。

戰馬支撐出的狹小空間內,氧氣有限,遠遠供應不了一人一馬的呼吸需求。幾分鐘後,荀忻漸漸感覺到呼吸不暢,頭腦昏眩,意識慢慢沉沒……

撐在他上空的白馬同樣是血肉之軀,小白的求生本能倒比他的主人強得多,它努力蹬地往上頂,鍥而不舍又徒勞無功地掙紮著。

眼皮沉重,荀忻費力睜開眼,周圍的空氣極稀薄,漆黑,死寂,毫無生氣。

等他掙紮著爬起身,視野中慢慢有了一點光亮,微弱的燈光.氣若遊絲,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

看清楚四周環境的荀忻瞳孔微擴,眼前是一條幽深的坑道,望不到出口。

越往前走腳步越急,忍著心悸眩暈,荀忻低頭一看,地麵竟是有坡度的,越往前走,下坡之勢越陡。

回身一看,昏暗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纖細的影子自腳下延伸到坑道頂上,搖曳晃動,形如鬼魅。

再看向左右,晦暗明滅的光影裡,坑道旁擺著許多陶罐,生活器皿應有儘有。

漢代人“事死如事生”,此時此地這裡擺著的陶罐,更像是明器。荀忻悚然而驚,竭力平緩著呼吸。

這是一條墓道。

他正在往墓裡走?

四周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荀忻頭昏眼花,無力再回頭往回走,他扶著牆壁緩緩席地坐倒。

光線愈發昏暗,荀忻突然注意到他的視野不太對勁,找準參照物,他估算此刻的視角竟比平時低了一米左右。

正準備低頭查看手腳,有什麼濕冷黏膩的東西搭上了他的後頸。

自從上次被劫為人質後,荀忻就對自背後而來的東西有了點心理陰影。

下意識摸向腰間的佩劍,卻摸了個空——這具幼童身體哪會帶什麼佩劍?

墓道裡陰風陣陣,攪得一縷殘燈被吹得隻剩一點火星,仿佛下一刻便要徹底熄滅。

一雙黏濕的手陡然捂住他的口鼻,荀忻勉力維持頭腦清明,拚命掙紮反抗,木屐在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

心臟怦怦嗡鳴,眼前景物重疊晃動,他手足無力,幾乎要放棄抵抗。此時,耳邊突然響起一迭聲呼喚……

“蒿兒!”

蒼老的聲音似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陌生又隱隱有些熟悉。

窗外寒風呼嘯,門窗緊閉的室內赫然置著幾處炭盆,倒在地上的孩童驟然睜開眼,“阿父。”

再一次醒過來,荀忻更覺不妙,這一次除了心悸、眩暈、呼吸不暢,他還頭痛欲裂,喉嚨裡翻湧的惡心感難以言喻。

環視四周,在天翻地覆的重影裡,荀忻望見了取暖的炭盆。發覺到這一點後,他隻覺呼吸更加不暢,這恐怕是煤氣中毒。

目光移到手上,手腕纖細,一雙手稚嫩而瘦小——這具身體還是嚴重縮水版的。

如果再晚一刻,他應該再沒有醒來的機會。

不管這裡是不是夢,如果他不想體驗活活痛死,必須要立即自救。

強忍過一陣手足痙攣,幼童渾身顫抖著手腳並用,配合著竭力往門邊爬。好在木門並沒有從外反鎖,他用儘渾身氣力撞上木門,脫力滾到門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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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勿憂,荀君脈象和緩,穩而有力,此前於土石下呼吸不暢乃至昏迷,如今既出,用藥後已無大礙。”

“荀君吉人天相,軍師勿憂。”軍醫前來診脈、熬藥忙了一通,臨走時眼看著荀軍師,隻見其捧著空藥碗坐在床邊,眉頭緊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由反複勸慰道。

偏頭掃一眼病人,那位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額上冷汗如水蒸,看起來的確情況不太妙。

軍醫捋著胡須的手一滯,差點拽下一綹來,方才還好好的,怎麼又生變故?

他正要上前探視,還沒摸到荀元衡的手腕,床上那人陡然睜開眼,兩人四目對視。

軍醫被看得心下微顫,這一道目光可不怎麼友善,仿佛打量,仿佛猜疑,又似是忌憚,還帶著些許不耐煩的戾氣。

默默吞咽唾沫,軍醫求救的目光望向荀公達,征詢他的意見。

荀攸皺著的眉頭稍微伸展,隨手放下藥碗,“元衡醒矣。”他攙扶著床上的青年起身,又眼神示意軍醫,“煩勞醫工再診脈。”

軍醫忙應一聲諾,荀攸的話音落後,明顯能感受到,一直盯著他的那道目光壓迫感頓減。軍醫心裡暗提一口氣,上前為這位較年少的荀君把脈。

脈象初時略為短促,很快又恢複和緩。軍醫心裡有了定案——這必然是受了驚嚇。人睡著還能受什麼驚嚇,自然是做噩夢。

軍醫鬆一口氣,要求彆人噩夢驚醒還維持溫文有禮,未免過於苛刻了。

常聽說死裡逃生之人往往性情大變,性格溫恂的荀侯若變了,當真令人惋惜。

“君侯連日憂思過甚,驟然受驚,乃至噩夢纏擾。仆開一劑安神方,今夜定當安枕無憂。”軍醫站起身揖道。

聽著這軍醫條理清晰地說了半天,荀忻揉著太陽穴,他一開始以為這裡仍是夢境,此時終於放下大半懷疑,“有勞足下。”

等軍醫趨步退出帳,荀忻打量著四周,蹙起眉頭問身邊的荀公達,“此為曹公臥帳?”他所居軍帳的配置應該更加簡陋才是。

至少……荀忻打量著他躺著的矮床,沒有□□需求的單身狗不需要睡這麼大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