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少府與荀令交情不差,不至於刁難其弟吧?
眼見越來越多的賓客注意到這邊的異常氛圍,荀忻感到頭痛,他還不想影響友人與堂侄女的婚禮。
“在下以為少府之言然也。”荀忻揖道。
孔融身邊有文吏質疑道,“堯舜之時,聖王之際,豈有此不堪之俗?”
得,這些人不敢懟孔融,懟他時倒毫無顧忌。
“聖王之時無人能知,然文王豈非大賢之君?”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荀忻背完書,續道,“聖王亦需觀天察時,化成風俗,即可推知當時風俗不堪。”
他深知這種辯論本身沒什麼意義,隻要引經據典,語速夠快,駁倒對方就行,不必追求邏輯。
“五百歲聖人一出,天道之常也。若世不亂,若風化大行,何必百代出聖人?”他成功將因果反轉,“據此可知,世亂而聖人顯,堯舜之時風俗未化,可知矣。”
“搶婚劫婦之俗,流傳自上古時,不足為奇。”荀忻對孔融一揖,果斷逃離這腥風血雨的修羅場。
剛才質疑的文吏冥思苦想,有心辯駁,但此人立足的“聖人論”不可辨駁,照此推論,所得出的結論也貌似無懈可擊。
隻是,恍惚覺得哪裡不對勁。
“足下捷思。”孔融撫掌而歎,笑道,“還未問君姓名。”
話音剛落,正在下棋的那邊有一人起身向玄袍士子招手,“此局敗矣,元衡救我。”
荀忻腳步一頓,見郭奉孝似笑非笑,向他眨一眨眼,顯然是故意為之。
“來。”郭嘉拉過不肯再走的友人,按著荀元衡肩膀令人落座,“荀君為嘉雪恥。”
孔融離得雖遠,卻也聽到了那一席的稱呼,他眼中的陳氏年方弱冠的子弟,竟是荀忻?
“荀令君之弟?”朝官們麵麵相覷。
荀彧的從弟不止一個,但出名的就那麼一個。
“弱冠封侯,不可小覷。”有人歎道。
眾人聽過荀元衡之名,聽說此人長於農事、兵略,想象中的形象……總之絕不是俊秀如玉的佳郎君。
“不意荀叔慈兄弟,老蚌竟生雙珠。”孔融遙望荀彧,慨歎道。
那邊的議論荀忻等人當然聽不到,他歎一口氣,匿名發言無所顧忌,郭奉孝扒他馬甲,就有些對於狗血情節的羞恥。
轉念一想,他羞恥什麼呢,喊人的是孔融。
“五子棋?”看著棋盤上雙方的黑白五子,荀忻難得麵露驚愕。
此時竟有“五子棋”?
“格五。”郭嘉挨著他坐下來,“元衡果然精於博弈一道。”
“格五?同博塞否?”荀忻皺起眉頭,移動己方的白棋。
不是“五子棋”,一瞬間懷疑人生的荀忻卸下驚疑,也暫時忘掉郭奉孝剛剛刻意點破他姓名之事。
“正是相同。”對麵的人點點頭,語氣友好而溫厚。
“劉……”荀忻驀然抬頭,好懸改了口,“使君。”對麵赫然坐著溫厚和善的劉玄德,劉備。
劉玄德曾為豫州牧,以陳群為彆駕,新郎是他的門生故吏。
說“格五”荀忻沒聽過,但“博塞”的玩法他從書上見過,敵我兩方各執五枚黑白棋,每次移一步,遇對方棋子則跳越,以先抵敵境為勝。
但可疑的是郭奉孝怎麼會輸給劉備?
荀忻打量著劉使君和善的麵孔,不禁狐疑,劉備難道是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弈棋高手?
暗起警惕,荀忻收回白棋,拱手揖道,“請教使君一局。”
“元衡先行。”劉備翻掌示意他白子為先,儼然高手風範。
“劉使君勝,還是元衡勝,諸君不妨投注?”郭奉孝微微一笑,目視圍觀的同僚們,看到跟隨荀忻過來的司馬朗,喚道,“伯達可來一試?”
……
片刻過後,勝負已分。
眾人拍案歎息,“再開一局。”
“使君莫氣餒,下局必勝。”有人不忘安慰劉備。
“伯達,下局投誰?”
司馬朗獨自收下眾人擲在棋盤旁的金錠與玉器,挪出自己的玉佩,穩穩放到荀忻手邊,叩案有聲,“朗信元衡。”
其他人不甘示弱,慷慨解囊投注劉備,“使君奮勇。”他們眼見劉使君連勝數局,投注時底氣很足。
……
再分勝負。
劉備轉過頭憾然賠罪,“有負諸君所托。”
荀忻偏頭望郭嘉,見某人端著溫良的架子,勾唇而笑。
他愈發覺得中了郭奉孝的圈套。
雖然這圈套貌似不是針對他的。
“使君承讓。”荀忻頷首拱手,“白子先行,荀忻已占先機。”他解下腰間香囊,“今日所佩唯香囊而已,望使君不棄。”
劉備望著棋盤上繡工精致的香囊,有心推辭,荀元衡卻堅持讓他收下。
待荀忻等人走後,關羽、張飛二人走上前陪坐劉備左右,張飛拾起案上的香囊,端詳一番,錦囊上以銀線繡著一匹四蹄飛馳的奔馬。
“豈不為婦孺之物?”
“文遠甚敬此人,觀其言行不似輕佻小兒輩。”關羽擰眉不解,總覺得荀忻的舉動像是刻意為之。
劉玄德思及前日應下董承的邀請,心下驚疑,囊者,有隱藏之意。
奔馬者,喻逃亡?
郭奉孝今日突然邀他對弈,荀元衡執意送他香囊……曹操的心腹謀臣們用意何在?
劉備費心揣摩的其中一位此刻悠然自得,自添一杯酒遞至唇邊,郭嘉欲飲又止,傾身低聲問道,“元衡贈劉備香囊作甚?”
“賈文和所贈。”
郭嘉微愣住,啞然失笑,杯中清液泛起波紋,“害劉玄德不淺。”他飲儘杯中酒,揉了揉額角眼尾,眉尾淺痣似乎都泛上紅暈。
“賈公之意忻實不知,轉贈劉使君,望其助我解惑。”荀忻摸著潮濕的袍袖,望向他,“引蛇出洞,豈非奉孝之所願?”
郭嘉輕笑一聲,“殊途同歸,香囊助我,添杯當為君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