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再論涼州眾羌之禍(1 / 2)

傾身去取酒勺, 郭嘉低聲道, “可曾記昔日我等言之鑿鑿, 斷言劉備既不可殺, 亦不能縱。”

“當日確有失算。”荀忻擋住酒杯, 搖搖頭表示不能喝,“服藥忌酒。”

郭嘉看他一眼,沒再勸酒,將那一勺酒添到自己杯中, “天氣漸涼,還當惜身保重。”

“奉孝宜當自省。”荀忻笑了笑,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如今騎虎難下,劉備行事謹慎,無故豈能輕動?”

“曹公率直之人, 與劉玄德惺惺相惜, 以為知己……”荀忻暗歎老曹的心思實在難揣摩, 明明曾在獵田時直麵關羽的殺意, 幾日過後又跟沒事人一樣,對劉備信重如常。

主君若不聽勸告, 底下人說再多也是做無用功。

郭嘉近來盯著劉備, 或許意在迫其露出破綻。

要不然便是老曹心中已有定計, 裝模作樣演戲迷惑敵人?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若放虎歸山……”郭奉孝皺起眉頭,有一瞬間的眼神銳利,凜然如刀。他放下酒杯, 輕聲自語,“早做打算……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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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為許都之前,許縣中有縣學。漢帝都許過後,朝廷召集諸生,另興學校,縣學舊址便荒廢下來,改成了隸屬於少府的工官所在。

堂內百工忙忙碌碌,寫工、刻工、印工各司其職,分工合作。寫工懸腕執筆,用官方字體“八分書”一筆一畫抄寫經書,薄紙上的字跡端莊,撇捺左右對稱。薄紙被正麵朝下,用米糊粘在木板上,而後被揭去。

此時木板上拓印下來的是鏡像的文字,刻工敲打著鑿子,如篆刻“陽文”的方法,小心地鑿除木板麵上文字以外的部分,使文字凸出版麵,又鑿出豎線。

印工則拿著鬃毛刷,在刻好的版麵上均勻塗墨。他熟練地揭過未加裁剪的紙,覆蓋上版麵,再以長方形的馬鬃毛輕輕按壓,揭開時墨字便留在了紙上。

荀忻從工官中走出來,懷中抱著一大摞雕版印刷出的五經。

道旁行來一輛形製普通的牛車,荀忻對著倚坐車前的禦者看了片刻,覺得有些眼熟。他把手中書本塞給侍從,疾步走兩步,躬身作揖,“賈公。”

車夫吆喝一聲,拉住韁繩,牛車緩緩停下,“主公,荀君又來尋矣。”

這個“又”字就很微妙,跟在荀忻左右的親兵聽著汗顏,自家主公近來無事便往賈詡府上跑,彆人閉門不出,他便在途中蹲守。像這一次明明是偶然遇見,倒解釋不清了。

車簾被掀開,裡頭那人一身灰布袍,樸素得不像是中二千石的朝官。“荀君?”賈文和客氣有餘而顯疏離。

“工官新造雕版,刊印五經,造冊精美頗可觀……”幾名侍從接收到主公的眼神,自覺奉上一套書本。

“望賈公不棄。”

賈詡眉頭微皺,刊印?石碑、玉石之上能刻字、拓印,竟有人想到直接篆刻整本書的文字?

造版麻煩,但一旦投入使用,想來頃刻間便能裝訂出一本典籍,效率遠勝筆頭抄寫。

倒是取巧之道。

他最終抵不過好奇,接過一本翻開書頁。

這是一本《詩經》,排字如竹簡一般從右到左,中間以墨線豎隔。正文以八分隸書寫就,左右紛飛,一波三折,筆跡端正而沉穩厚重。

翻看數頁,沒有一處錯字。

手上的分量極輕,這本書竟隻有寸許的厚度。《詩三百》如果抄寫在簡牘上,少說也有二十卷,二十卷竹牘攜帶不易,隻好裝進箱篋中。這還僅僅是一經,若是五經都要帶著,那麼必須要以車馬馱載。

自幾年前起,冀州、豫州先後興起左伯紙,紙張的輕薄是竹簡無可比擬的。人們慢慢習慣於用紙來寫信,也漸漸嘗試以紙張抄書。

然而雕版刊印之術一出,從此後,讀書不再是難事。

賈詡翻書的手頓住,他已能預見到這輕如鴻毛的一本書所醞釀的驚世之變。

隻要造版完成,幾天之內能印千百冊,典籍不再被世族壟斷,不再是士族世代珍藏絕不肯外泄的奢侈品。

但荀元衡……此人同樣出生世族,何必自損世家?

賈詡心思百轉,也隻在數息之間,他珍而重之地收起荀忻贈與他的那幾本書,坐著拱手道,“荀君可願登車同行?”

“固所願耳。”荀忻躬身再揖,偏頭吩咐兩句侍從,攀著車軾上了賈詡的牛車。

“君數日前曾問我涼州之事。”

“荀忻洗耳恭聽。”

“君為熹平年間生人?”

荀忻回道,“生於熹平二年。”

熹平二年出生,到今年建安三年,按虛歲來說荀忻二十六歲。

“年少俊彥。”賈詡看著眼前人烏鬢玉容,仿佛弱冠郎君的一張臉,“涼州之事卻當從延熹二年說起。”

延熹二年,是三十九年前,那時莫說荀忻,便是荀彧也還沒出世。

“延熹二年,段熲接替第五訪為護羌校尉。”見荀忻茫然思索,賈詡介紹起這兩個人來,“第五訪為故司空第五倫之孫,曾任南陽太守。此人任護羌校尉時,恩威並施,猶以安撫為主,邊境皆服其威信。在任時漢羌二族相安無事。”

“段熲則不然。”賈詡神色平淡,“段熲極力反對招撫羌族,主張趕儘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