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檄如飛(1 / 2)

許都街衢上,行人往來不絕。天色漸暗,城門將閉,販夫走卒背著行囊,行色匆匆,想要趕在宵禁之前出城。

尚書台的令史們好不容易熬到休沐,總算能從堆積如山的公文中逃出來,蹭上同僚的車,迫不及待要回家與家人團聚。

掀開車簾欣賞風景的那位“咦”了一聲,引起車內其他人的好奇,“又得見誰家女郎?”

“誰不聞鄭君慧眼,能識美人?”

同僚兩人笑鬨起來,調笑鄭令史眼尖,每次就他能一眼發現路過的行人裡貌美的女子。

話是這麼說,其他人也湊過來,想要看看是何等美人。

鄭令史推開同僚湊上來的腦袋,“胡言亂語,前頭是令君車馬。”

“令君儀仗?”這三名二十出頭的令史麵麵相覷,臉上輕佻的笑容消失,下意識整理袍袖,挺直脊背,不再懶散地靠著車壁。

這輛帷車的主人趕緊叫住車夫,吩咐停車,等看不見前麵那輛車再走。

然而等拉車的青牛“哞哞”止步,前麵荀令君的車馬竟然也緩緩停下。

三人嚇了一跳,緊張地攀著車門,透過帷布的縫隙見到路邊走來一名青年文吏,神色自然地登上荀令的車輿。

而後車輪滾滾,帷車轆轆遠去。

顯然剛才是專程停車等那人。

令史們鬆了一口氣,荀令雖然寬仁隨和,上司畢竟是上司,怎能不懼?尚書台中稟告公務也就罷了,在路上遇到尷尬的總不會是荀令。

“能與令君登車同行,此為何人?”

那文吏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瘦瘦高高,穿一身青袍。看著眼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姓名。

“郭祭酒。”鄭令史若有所思,解釋道,“軍師祭酒,郭奉孝。”

他的兩名同袍“哦”一聲,恍然大悟,“原是此人。”

早聽說曹公新置一官名為司空軍師祭酒,任命的便是郭奉孝。此前從來沒有先例,也不知軍師祭酒一職官秩如何。但郭奉孝此人在曹公麾下堪為心腹,地位屬實不低。

“同為潁川士人,令君與郭君為鄉黨,想來交情深厚。”同僚中的一人道。

另一人也附和,“郭祭酒入許都,本為令君所薦。”言下之意,這兩人關係好毫不稀奇。

兩人順著這個話題聊起了許都中的潁川士人,品評人物,論起除了他們上司外的名士望族。

鄭令史卻比兩位同僚想得更多,郭奉孝似乎專職軍謀,如今找上荀令,莫非是前方戰事有變?

……

廣和裡,荀彧家門前。

郭奉孝當先下車,打量著眼前的府邸,仿佛新官上任、剛剛下車視事的縣令,留下兩字評價,“冷清。”

“孤零。”他再望一眼隔壁毫無人氣的荀忻家,老父親般搖搖頭。

掀簾下車的荀彧動作一頓,望他,“我四兄屬意?”

郭嘉和他對視,被荀彧看出來也就懶得為荀諶保密,“友若千裡之外仍掛念胞弟婚姻,當為天下父兄楷模,誰人能及?”

“久不得河北來書,見紙心喜,展信方知不是為與我敘舊。”被當作催婚工具人的郭奉孝幽幽歎口氣。

荀彧被他這副模樣惹笑,莞爾道,“今日置酒,權當為奉孝謝禮,聊表歉意。”

本打算擺手推拒,郭嘉大概想到什麼,略一挑眉,“卻之不恭。”

“元衡庭中尚埋有一壇青梅酒。”他眉眼彎彎時目光流轉,是令人忍俊不禁的狡黠之態。

被殷殷期盼著的荀文若略微搖頭,“彧府中豈無佳釀?”

想走曲線救國道路,向荀元衡打秋風的郭嘉沒能得逞,跟著荀文若進門就座,食案上已經擺好酒食。

飲一口酒,郭奉孝看向此間主人,終於談起正事,“四野消息,好壞參半。”

“君欲先喜後憂,還是先憂後喜?”

“且論憂處。”荀彧吩咐侍從合並主客的食案,而後屏退左右,兩人相對而坐。

“汝南黃巾劉辟反。”

郭嘉望著驚聞此變隻是眼神一凜的友人,“明日當有公文稟此事。”

他們兩人獲取信息的渠道不同,公文上達尚書台要耗費更久的時間。

同樣是叛應袁紹,劉辟這種曾經的黃巾渠帥對曹軍來說危害更大。當地守令反叛,也就是一地變更所屬,大概率不會去侵擾鄰縣。

而從前的黃巾軍劫掠慣了,一旦成勢力,必然會燒殺搶掠,令人不堪其擾。

更不必說劉辟手上能聚起的兵力不容小覷,很可能興兵北上,威脅許都。

“曹公知否?”荀彧眉頭微蹙,按捺住當即處理此事的衝動,看向郭奉孝問道。

青袍文吏頷首,探起酒勺添酒,“已傳書官渡。”接到這個消息的下一刻他便提筆寫信,遣人快馬送往官渡。

添盞的水聲中,荀彧一邊思索著如何妥善安排,邊問道,“而喜從何來?”

“據聞。”郭奉孝吃一箸菜,“沮授言行不當,袁紹奪其所部,歸於郭圖統率。”

“此事與公則難脫關係。”說起與自己同宗且交情還行的郭公則,他知根知底,“想必有其推波助瀾。”郭圖對沮授的不滿當年就顯露端倪。

“然。”荀彧讚同他的猜測,袁紹麾下最顯而易見的弊病便是黨爭傾軋,彼此間不和,近乎鬨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雖然兩軍對陣有敵我之分,郭嘉仍有些唏噓,“沮授阻袁紹渡河,可謂情急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