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猗蘭(2 / 2)

等進入下一個篇章,青年人清澈的嗓音緩緩而歌,“習習穀風,以陰以雨。”

“之子於歸,遠送於野。”

“……世人暗蔽,不知賢者[1]。”

“兄長。”荀忻手撫琴弦上,止住絲弦的餘顫,“猗蘭哀而不傷。”

繞梁而有餘悲的琴音裡,多出了琴曲中本沒有的憂慮愁緒,這種擔憂之感加重了他作為聽者的焦慮。

“《禮》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他低聲道,“兄長既懷憂,琴音反增憂慮。”

與眼前所見相比,他更相信耳中所聞,言笑晏晏、從容不迫甚至稍顯清閒的荀文若是他兄長想要示人的吧。

朝堂上如此,在家中也如此,活得未免太累了。

荀彧看著他,眉眼略彎,“高山流水,伯牙遊泰山方遇子期,我於戶牖下已覓知音?”

突兀的扣門聲響起,門外來人的嗓音聽著很熟悉,是荀彧家中門仆,“主公。”

“進。”荀彧取下膝上琴,“何事?”

門仆推門而拜,“主公,大鴻臚陳公歿矣。”

室內的兩兄弟對視,大鴻臚陳公,是陳群的父親陳紀陳元方。

……

不說荀、陳二家世代祖輩的交情,單論荀忻這一輩,陳群與荀悅之女成婚才過了一年,實打實的姻親。

荀彧平日諸事繁忙,無法抽身前去。荀忻的肩傷休養了三十四天,行走無大礙,隻得充人頭陪著大堂兄荀仲豫上門為親家吊喪。

他們帶著四五名族中小輩,車馬數架,沿著官道出城,前往陳氏在城郊的彆業。

正趕上六月,天氣炎熱,荀悅擦拭額上汗珠,看荀元衡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見他病來消瘦,臉色蒼白,不由有些擔心,“果真無礙?”

“吊喪我一人亦可,若有不適,回車方來得及。”荀仲豫勸了幾句沒勸動,歎口氣,懷念少年時乖巧的蒿兒。

“大兄,我真無事。”荀忻睜開眼,沒奈何隻好正襟危坐,他是被大兄引經據典講了半天課給說困的。

從前總是靜靜看書,趨向於沉默寡言的大兄,在成為侍中侍講宮中之後不知是不是有了職業病,逮到小輩便要考校功課,講解經義。

連他這種從太學肄業近十年的“老學生”也沒逃過。

牛車陡然一停,由於慣性,車內人皆向前傾,荀忻條件反射般用手臂護住額頭,好懸沒撞上車壁。

扶好荀悅,他揭開車帷警惕地往外看,然而車外藍天白雲,大道上草木青青,沒見到不速之客。

“何事驚慌?”荀忻皺起眉頭,詢問仍一臉驚色的車夫。

“主公,道有穢物。”一旁常服隨行的親兵稟道,說完提醒仍在發愣的車夫,“繞道而行即可。”

“穢物?”荀忻不解,他們家仆人心智都沒問題,車夫不可能輕易就一驚一乍,什麼穢物能如此可怕?

“有死人!”車夫驚呼。

“攔道有一具屍首。”親兵拍馬避開,露出他有意用身形遮掩的景象。

隻見官道中央,塵土之上,赫然僵臥著一人,衣衫襤褸,頭發散亂。

荀忻攔住欲下車一探的荀悅,“大兄,我前去一看。”

他在親兵的攙扶下走下牛車,上前細視,地上那人看樣子的確不是活人,看著肢體僵硬,少說死去有兩天了。

嘴唇乾裂發白,明明是男子卻腹部膨脹,親兵在旁道,“許是因饑荒,食土而死。”

“正是麥收時節,怎會有饑荒?”荀忻看向他的這位親兵隊率,問出疑惑之處,麥收時餓死怎麼看都有蹊蹺。

親兵搖頭,“若無田地,不論何時都是饑荒時。”

“屯田數年,還有無地流民?”

“流民所在,並非汝目所能及。”荀悅不知何時還是下了車,悲憫歎氣,“既道路相逢,不能不送一抔土。”

“送彼入土為安罷。”

幾人稱諾,隨後而來的荀氏小輩也下車過來幫忙。車裡帶著路況不好時用來挖土的鐵鏟,半個時辰後便在道旁草地上挖出數尺深的長坑,幾名親兵拿車中草席將死者裹住,埋入其中。

“行矣,莫誤了行程。”荀悅當先上車,一行人再次啟程,車隊緩緩駛去。

到了陳氏的彆業,荀忻等人跟著引路的仆從走入庭中,這一處庭院比陳家在許都的廬舍更寬闊,沒怎麼精心修繕,石板的縫隙裡生長著野草。

隻聽侍者揚聲唱道:

“姻親潁陰荀悅仲豫贈縑帛五百匹,錢萬,喪車二乘,繡衣五十!”

“姻親潁陰荀忻元衡贈縑帛三百匹,錢萬,明珠雙!”

“故交平輿陳逸季雋贈縑帛百匹,錢千,漆器二十……”

庭中不到百步的距離,荀忻便聽了四五位的贈禮。庭中前來吊喪的賓客大多身著素衣,很多人頭戴白帢。三五人集聚在一處相談,粗略估算大概有二百人,還有絡繹不絕趕來的後來者。

未入室內,先聽見哭聲。

荀忻接到他大兄拍手背的暗示,主人開始哭客人就得跟著哭,他欲哭無淚,隻得猛掐自己大腿,努力融入哭聲之中。

吊喪不哭,明天他就將成為許都頭條新聞,還是負麵黑料。

靈前豎一隻旒旗,白底黑字寫著陳紀的籍貫官職,棺槨前跪了一圈披麻戴孝的子孫。

隻見荀仲豫聲淚俱下念完祭文,嗚呼哀哉一番,哭罷上前去撫慰孝子,好言寬慰自家女婿。

荀忻跟隨其後,搭上陳長文的肩,看他雙眼通紅浮腫,情狀可憫,也不免多勸了兩句,“節哀。”

剛走出內堂,突然身後有人呼道,“元衡!”惹得眾人注目。

荀氏諸人回頭望去,有一人自後跟上來,目光在幾人中搜尋,最終停留在荀忻身上。

那人身高比荀忻略矮數寸,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須發墨黑,眉目疏朗,算得上相貌堂堂。

“是阿父故交?”荀忻身邊的少年郎君問道。

荀悅望向從弟,卻見荀元衡略挑起眉頭,貌似困惑,“君何許人?”

作者有話要說:  [1]引自蔡邕《琴操》中的《猗蘭操》

本章參考《三國誌》武帝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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