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道鳴冤(2 / 2)

沒有糾正她的稱呼,荀仲豫歎道,“有冤為何不訟?嗇夫聽訟,遊徼緝盜,鄉吏各司其職,何必當道鳴冤。”

“嗇夫不聽訟,鄉吏反助強盜,妾舉家枉死,上訴無門。”

“聽人言,蒙冤小民可赴宮門上達天聽。父母兄弟含冤而死,血海深仇,乞長吏垂憐!”她說罷哽咽不止,叩頭在地。

“爾欲詣闕上書?”另一車中,少年人的聲音難掩震驚,“敢赴宮門鳴冤?”

所謂的“詣闕上書”的確如那姑娘所說,到宮門前上訪,到時候直接由尚書台或者其他直接受天子管轄的有司受理。

但詣闕上書的人裡雖然有平民,也是受人所托,以這種身份能更好地為官吏脫罪。

普通的百姓無從知曉,也無法抵達宮門,就算千裡迢迢趕赴京師詣闕,也萬萬進不了巍巍宮門。

“何人教爾如此?”荀仲豫搖搖頭,憐憫道,“此道行不通。”寄希望於這種方法,彆說為家人報仇,恐怕枉自丟了性命。

荀忻問道,“汝父母兄弟為何人所害?”

“不細說原委,我如何相助?”

少女聽他們說話一知半解,強作鎮定仿佛等待判決,此刻聽青年人的聲音聽得真切,眼裡亮起希望,“長吏願相助?”

“妾姓李,世居許縣鄉裡,家君勤於耕種,積累有良田百畝。鄉裡有奸賊名為郭壽,為人凶豪奸險……”

聽她所言,鄉裡的豪民郭壽直接侵占她家的田地,她的父親與郭壽爭論,被郭氏家中賓客所殺。

郭壽擔心李家人為父報仇,為斬草除根,驅使賓客殺了李氏滿門。

她當時去了舅舅家做客,逃過一劫,回家隻見滿屋子的屍體。四處求助,鄉鄰避她如瘟疫。找三老,訴鄉吏,沒有一人肯相助。

唯獨沒見到長兄的屍體,她以為長兄幸存,尚有一線希望,然而深夜裡有鄉鄰偷偷上門來,告訴她長兄的橫屍之處。

“禽獸逼我兄啖土,欺其純善,謊言:若肯吞土,饒我家中老小不死。我兄橫死郊外,郭賊無信無恥,兄女牙牙學語,阿嫂臥病在床,竟無一人幸免……”

“郭賊隻道,李氏強壯已儘,唯有女弱,何足複憂!”女郎切齒恨道。

“於是饒妾性命,存妾一人苟活。”

畢竟她一人獨活卻複仇無門,比死更加煎熬。

鄉鄰不敢得罪郭氏,不願意幫她移屍,等她帶著舅舅家的人趕來,卻找不到長兄的屍體。萬念俱灰之下,她才坐於樹下痛哭。

聽到這裡,眾人麵麵相覷,吞土而死的男屍……他們方才埋的是……

咳。

好心辦了壞事。

“道中相逢莫非天定?”荀仲豫再歎息一聲,下車去扶那女郎,解釋他們此前路過時湊巧埋葬了她的長兄。

“若想鳴冤,不能僅憑一麵之詞,我等信汝,縣吏、縣令無憑無據如何斷案?”荀忻蹙起眉頭,不得不潑涼水。

“殺人因爭田而起,汝家地契田券可還在?”

少女的臉色轉向青白,答案不言而喻。

“鄉人畏懼郭氏,必不敢為證。既無物證,又無人證。”

“阿父,卻任由郭氏魚肉鄉裡,逍遙法外?”

隻見他們的小叔父搖搖頭,“李氏闔家十數條人命,鐵證昭昭。”

帶上了李氏女郎同行,耳聞這駭人聽聞的慘案,荀悅歎息不止,“今歲,大凶之年。”

“內外憂患,外有群凶環伺,內有豺狼碩鼠。”他續道,“聽聞官渡軍糧屢遭劫掠,民夫嘩變,糧官見殺。”

“唉,時事艱難,凶險難測……”

神遊物外的荀忻回過神來,“大兄方才道……”

荀悅遲疑,“時事艱難?”

“大兄道,軍糧見掠,民夫嘩變?”荀忻看著麵前人。

荀仲豫先是詫異,而後麵露思索,“元衡不知此事……此前既不知,如今更不該知曉。”

“大兄教我故作不知,是君子所為否?”荀忻輕聲問道。

荀仲豫望著他半晌無話,歎道,“文若為汝兄,視汝為同產弟,愛護之意,勿有辜負。”

垂下眼眸的青年答了聲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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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時才從宮中回來,荀文若走入庭中,看著庭中那道熟悉的背影轉過身,腳步一頓,略感歉意般,“弟久等。”

“兄長今日休沐?”荀忻望一眼天色,明知故問道。

休沐日入宮,台閣那群人不可能人人是工作狂,想必是敢怒不敢言。

荀彧對他笑了笑,如清風朗月,“尋我何事?”說罷往內堂走,“入室來敘。”

“有一事須兄長答應。”

荀彧眼看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紙,接過來看,神色轉而凝重,“此議不妥。”

“曹公任李典為離狐太守,率所部督運輜重。”

“另有典農中郎將任峻,有糧車千乘,糧道無憂……”

荀元衡罕見地打斷他的話,“我軍能劫敵軍糧草,敵亦能斷我糧道。”

“縱有糧車千乘,敵騎來掠隻恐千不存百。”

水流如注,荀忻穩穩添滿一杯水,奉盞,“糧草之事兄長絕口不提,欲瞞我到幾時?”

“相隔數百裡,即使知情能如何,徒增煩擾。”接過杯盞,荀文若緩緩道。

“我已調兵予任峻,陳兵列陣,不懼敵騎來掠。”

“兄長手中仍有兵力?”荀忻垂眸思索,“從何處調?莫非……”他想到一處,伸手再倒了杯水給自己壓驚,“宮中禁軍?”

他兄長的默認仿佛在說,有何不可?

荀忻暗自歎氣,這可真是窮途末路了,羽林虎賁都給送到前線運糧了,“陛下肯允?”

“唇亡齒寒,安能不允。”

也是,小皇帝這次終於拎得清楚,袁本初可是從董卓擅權時起就看他不順眼了,袁曹之間該選誰,他心裡有數。

荀忻仍堅持,“軍糧之事多多益善。”

“此事隻看曹公如何決斷,兄長不肯為我傳書曹公,此為公允?”荀忻自退一步,老曹肯答應結果也一樣。

遠在官渡的曹老板嗷嗷待哺,怎會放棄哪怕零星的糧草?

“激我無用。”荀彧抬眼看他,“行軍無藥,箭傷未愈不能啟程。”

“起居行走無礙,算不得痊愈?”他無可奈何,挪膝拜道,“弟不能為兄解憂,元衡可否?”

“文若。”荀忻抬頭,兩人隔案對坐,喚道。

作者有話要說:  李典、任峻的任命參考《三國誌》

荀忻:用最慫的姿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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