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從何說起?”
等等, “嫉惡正法”、“天下規繩”?
聽起來倒是挺耳熟。
許令?
荀忻心中有瞬間的了然,日前許令親口說的話,幾日間能傳唱鄉野, 這還能是誰的手筆?
想起那位看起來樸實隨和的新任許令,不遺餘力為他造勢……所謀的便是募兵之事?
難說此人是出於什麼目的。是出自公心,還是出於私意?
如果他是許令與任峻的頂頭上司,自然該有一力擔責的魄力, 然而他與這兩人不過是臨時協作的同事關係。沒有必要聽幾句“道德綁架”就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隊友必然要站在同一條船上。
“將軍所言甚是,無信不立,將軍深積厚望, 許令素得民心,忻亦有些許薄名。”
“一人信譽,豈能勝三人共舉?”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 誰規定必須要以一人名義?
“忻請起草募民檄文。”
話說到這個份上, 任峻爽快稱諾,“固所願也。”
接過木牘,軍中日常的檄文需簡明易懂而不注重文采, 荀忻思忖片刻,落筆成文,毫不客氣將典農中郎將任峻、許令等人寫入檄文中。
“……檄到如律令。”
任峻看完檄文,沒有異議,隻道,“不日將啟程運糧,行軍辛苦,此後聚少離多。君明日便可還家,與妻兒話彆。”
知道任峻是好意,荀忻也沒解釋自己孑然一身沒成家, 點頭應下。
他家裡雖沒有妻兒,卻也有上下老小,仆役侍從,該回去稍加安頓。
許都宮中。
兩輛出宮的車輿相遇,一前一後,後者車中坐的那人寬袍大袖,頭上無巾,是少府孔融。
孔融侍講宮中,不巧遇上郗慮,兩人在天子麵前互相奚落,鬨得不歡而散,心情正鬱悶,無意眺望,發現前頭那輛車頗眼熟,仿佛是尚書令荀彧所有。
“停車!”孔文舉抵著車軾,向前喊,“文若。”
“主公,孔少府相喚。”荀家的老車夫聽到動靜,勒住韁繩停住車,隔著車幕稟告主人。
“家中擺宴,文若願赴我府中一聚否?”
……
“君侯再等等,主公平日此刻早歸矣,想必有事耽誤。”
荀彧家中,仆從奉上剛做好的點心,換下荀忻麵前放久了略腥的馬酪。
吱呀,木門閉合,室內隻剩下一案一人。
窗欞外,天際暈開一片橘紅,暮色四合,倦鳥歸巢,蟬鳴聲經久不歇。
荀忻放下手裡的地理誌,遠眺了一會兒,坐回書案後,裁了一卷紙,提筆留書。
他刻意在家多待了幾天,想等到他兄長的休沐日當麵告彆。
今日不巧,大概是等不到了。
也無妨,官渡離許都數百裡,並不太遠,運糧得來來回回許多次,犯不著每次都來辭彆。
庭中灑掃的仆從見荀忻推門而出,忙扔下手頭事,跟上來問道,“君侯要走?主公還未回來……”
“行程已定,不能推遲。”
“案上留有書信,替我轉達兄長,加餐珍重。”
門人牽來荀忻係在門外的白馬,作揖,“君侯珍重。”
去往官渡的官道上,車馬喧囂,一眼望不到儘頭。
宮中調來的禁衛鎧甲森森,玄甲在日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厚重盔甲下是紅中泛黑的膚色和順著臉頰滑落的汗珠。
聒噪的蟬鳴,沉悶的午後,樹葉紋絲不動,唯有樹影下有一點蔭涼。
重兵護衛,千乘糧車為一道,十道並進,而荀忻率領的是十中之一。
即便抽調了宮中的羽林、虎賁,護衛糧草的兵力還是不足,但府庫中的鎧甲還有富餘……
荀忻軍中的“禁衛”便是穿著甲胄的民夫。
前來襲掠的袁軍見有重兵護衛,不敢輕舉妄動,卻不知道其中有一部分的禁衛是濫竽充數的。
虛虛實實,誰又能知?
“主公!”充當斥候的親兵回來稟報,勒住韁繩,“仆探路之時,遇敵軍散騎。”於是順手捉了回來。
荀忻順著他馬鞭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馬背上或橫或豎捆著身著紮甲的袁軍。一眼看去,四匹馬,共有七人。
被親兵一踹,馬背上的人滑落下來,他們掙紮著爬起來,挪動到一起,以警惕的目光打量著四周。
這群人都倚靠著當中的一人,隱隱以其為首。
“冀州人?”荀忻驅馬走近,居高臨下。
“然。”俘虜中那位似乎是隊率的青年站了起來,他身量甚高,超過八尺,站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顯眼。
身處敵營中仍氣定神閒,荀忻不由多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