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諳軍事(1 / 2)

翌日一早,天色依然陰沉,雨總算止住了,然而嚴陣以待這麼久,依然沒等到曹軍的影子。

帶著親兵巡視營寨,張郃駐馬眺望遠處,目光越過湍急的河水,越過荒蕪連綿的野草地,濕氣渺茫如霧,古道上荒無人跡。

難道曹軍放棄了運糧?

許子遠說荀忻故弄玄虛,形容得很貼切,他至今想不明白曹軍在玩什麼花招。

馬上的將軍愁眉不展,也許是他過於心浮氣躁,沉不住氣,不然為什麼總是隱隱不安?

不對,若一昧守株待兔,被困住的反而是自己。

“將軍?”

駿馬仰頭噅噅一聲長鳴,張郃調轉馬頭,揮鞭往營帳趕。

“將軍急甚?”看張郃急匆匆闖入帳中,許攸從床上坐起,“莫非曹軍有動向?”

“郃反複深思,曹軍遲遲不進,所謂的三千禁衛必然有虛。”

“夜長夢多,久之曹軍動向難測,不如我領八百精騎前去一探。”張郃擰眉果斷道,“若事成,賊兵輜重可充我軍資。”

“稍安勿躁。”許攸伸手虛按,有意安撫張郃的情緒。

轉念一想,張郃所說並不是沒有道理,要是這一支糧隊真的有三千禁衛,哪怕統帥者是個庸才也敢上前搏一搏,不至於像荀忻這般畏懼不前,龜縮不動。

在原地繞著圈踱步,許攸沉吟,“荀忻不諳軍事,我計雖萬無一失,然將軍所言亦有可取之處……”

“若明日曹軍還無動靜,便依將軍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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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軍駐營。

“失期當斬,荀君……唉,再不動身怕有殺身之禍……”

一路走來,親兵耳聽到不少牢騷、議論,營中的民夫與士卒雖然對荀君多有敬畏,但困守營中怎麼能不急?

眾人長籲短歎,士氣低落,營中儘是一片愁雲慘淡的景象。

“主公。”

“在此地已耽誤兩日之久,若再不啟程,唯恐失期。”行禮畢,親兵維持著彎腰作揖的姿勢,餘光去看坐席上鼓搗著竹枝竹葉的青年。

大敵當前主公尚有閒情逸致,親兵略略放下了心,主公是否心中已有成算?

青翠欲滴的竹枝截取下一截短管,荀忻用匕首在竹管上小心斫出斜切口,再將削出斜麵的木枝堵住竹管敞口的那一頭。

玄袍文吏低著頭,下頜與側臉的線條流暢優美,他的神情謹慎而認真,仿佛手中處理的是什麼家國大事,而不是孩童嬉戲用的竹哨。

“趙將軍到否?”荀忻抬眼看張鈞一眼,眼前僅立著一人。打量著手邊的幾隻竹哨,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於是鋒利的刃端在竹管上雕琢,端正的篆體小字如同印章的邊款。

張鈞搖了搖頭,便見自家主公開始挨個試竹哨。

將軍掀帷入帳,身形挺拔如淩雲孤峰。他不及抬頭,尖銳響亮的哨聲撞入耳中。

荀忻剛剛氣沉丹田,沒料到猛一吹哨聲這麼響,一見趙雲進來,對上了睜圓眼顯得無辜的趙子龍,帳中霎時沉默下來……

“將軍來得巧。”荀忻眨眨眼,挪開案上的雜物,拍拍衣擺,“荀某冒昧,有一重任欲托付將軍。”

連續兩天的雨,營中泥地上儘是腳印,趙雲停下腳步,卻沒有去關心白袍袍擺沾上的汙泥,掌心攤開,是一枚青翠的竹哨,邊角的倒刺被削得乾淨。

他這才留意到,竹哨一側還留有邊款:

“九五:飛龍在天。”

趙雲曾為郡吏,也曾求學於精舍,聽先生講過《易》,彼時老先生初聞他的姓名,吟道,“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

“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雲從龍,風從虎[1]。”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誌同道合的人之間總是惺惺相惜。“雲從龍”,這也是他名與表字的出處。

而荀君方才所說的話仍縈繞他心頭,“君肯為我守營否?”

如他這等人,出生並非望門,聲名不出鄉郡,更未曾建立寸功。趙雲三十餘年從來坦坦蕩蕩,第一次生出受寵若驚之感。

聽荀君的意思,竟似是想要親自率兵奔襲。他新近來投,若換做旁人可能順水推舟就命他帶部曲來增援,但荀君不同。

舉營相托付,無異於托付他身家性命,可見信任之重。

“大兄,荀君如何說?”遠遠等在帳外的鄉人趕上來問他。

“無他。汝歸家募集鄉鄰,投許都罷。”

白衣將軍收起那枚如幼童玩物的竹哨,這就是荀君口中的“破敵之要”?

如何破敵,他拭目以待。

……

“主公。”暮色漸深,原本散去的烏雲再次聚集,天穹壓得很低,濃墨般的雲層間醞釀著什麼。

親兵帶著食盒找到流連於帳外不歸的主公,荀忻坐在青石上,仰望著天際,目光並無定處,像是在神遊。

就地取出擺上,幾隻碗碟中分量不多,路過的士卒都能望到,麥飯、湯餅,豆豉、葵菜,與普通士卒的飲食並無很大差異。

他們的這位荀君生活作風很不像是士族子弟,對美酒佳肴從無追求。

“主公,不知何時發兵?”張鈞等著荀忻用完飯,收拾著碗碟,忍不住問道。

揀起立在量水器皿中的長劍,袍袖翩然落,荀忻收劍入鞘,“聽天命。”

仰頭望天,張鈞不解其意,天命是可以靠耳朵聽出來的嗎?

天氣罕見的沉悶,呼吸都不甚順暢,引得人心情鬱悶。暮色落下,荒郊野外的蟬鳴聲更加熱鬨,蚊蟲肆無忌憚飛舞,伸手可捉。

曹營中熏起艾草,艾煙幾乎要催人落淚。火炬劈裡啪啦燃著,無數飛蛾奮不顧身投入,融入火中。巡營的士卒不時經過,即便是夜晚也絲毫不敢懈怠。

這幾日苦練泅水的數百勇士已經募集完畢,枕戈以待。

荀忻還在原處等著,沒人知道他在等什麼。

悶熱中突然聽天際響起悶雷,仿佛是杳杳傳來的鼓聲,似天公含怒,須臾落下雨點。

“主公,回帳罷。”張鈞忙撐開油布製成的雨具,為自家主公擋雨。

荀忻凝視著黑沉的天際,不時有電光劃過長夜,如樹根狀蔓延。他扭頭回望營中的火炬,原本熊熊燃燒的炬火熄滅了,原處隻剩下焦黑、還未燃儘的木炭。

“天命至矣。”他眼中終於露笑意,“召人來。”

話音方落,一聲驚雷如同山崩。

張鈞怔怔應諾,轉身去傳令時猶自不能回神。

主公等的是雷電?等它作甚?

這,是天命?

雷聲隱隱應和,看陣仗,前半夜的雷雨應該不會停。親兵隊率搖了搖頭,想不明白的事他何必去想,庸人自擾。聽令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