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治渠之論(1 / 2)

漆木棋盤,縱橫墨線如經緯,一子落定,燈火微微晃動,棋盤上泛著的昏黃光暈也隨之搖動。

荀忻的目光在棋局上遊移,喉結隱在下頜投下的陰影裡。

“難否?”郭嘉好整以暇地看著荀元衡皺眉沉思的臉,未曾看棋局。

帳外的風嗚嗚吹著,天寒地凍,棋盤底下的炭盆暖意融融。

風聲中夾雜著甲士行走時刀鞘擊革甲的響聲,遠遠有行禮之聲傳來,“明公……”

一陣風灌進來,冷冽寒氣直撲臉麵。

對弈的兩人都站起來,向來人揖道,“明公。”

“都坐。”曹操應一聲,看到棋局眼神一亮,拉過一旁的草席坐下,對著棋盤底的炭火烘手,“無事,孤今夜輾轉難眠,隨處走走。”

“見元衡帳中燈火未滅。”

“料想奉孝在此。”

“知嘉者,明公也。”郭嘉眉眼彎彎,餘光注意到荀元衡的白子已然落定,他不假思索,棋盤上再添一枚光潤黝黑的棋子。

曹操見此眯眼觀察起棋局上的戰況,黑子氣勢如虹,白子看似堪堪應對,實則危機暗伏。

思索間這兩人各落一子,局勢更加明了。

荀忻正凝眸思忖,將要落子時,卻聽一聲咳嗽,老曹沉吟道,“東南天色甚暗。”

東南?

他的視線移到棋盤右下角,恍然驚覺此處白子漏了破綻,連忙填補。

“明公——”郭嘉轉過臉,幽幽看向曹操。

觀棋不語真君子。同時對上兩道意味截然不同的目光,曹孟德仗著自己臉皮厚,清清嗓子繼續烘手,假裝無事發生。

荀忻收回對老曹的感激之情,繼而望向沉默著的郭奉孝,擔憂他會不會暴起把棋盤掀老曹腦殼上。

“天色甚暗……”郭嘉故作歎息,“嘉回帳休息。”

“此局便退位讓賢,交由明公。”他把放在懷裡的棋罐塞給曹操,起身揖了揖,翩翩走了。

曹操捧著黑子棋罐,看向棋局:

白子已占上風矣。

“兩日後拔營回許都。”轉而坐上方才郭嘉所坐的胡床,曹操拈一枚棋子繼續下這盤棋,“羈留軍旅,卻有許久未回府,今歲興許趕得上正旦。”

“此前孤與袁紹陳兵之時,兗、豫之間諸縣叛投,四方凶逆宵小亦不甘寂寞。”說到此處,曹操冷哼一聲,神情不快,“荊州劉表,汝南黃巾賊龔都,還有東海泰山寇昌豨。”

“此人一叛再叛,委實可恨。”

如今他騰出手來,是時候清算舊賬了。

“待孤剿滅群凶,再揚兵河上,奪取鄴城。”

“明公所言甚是。”荀忻拱手低眉,“剿賊之事,的確迫在眉睫。”

“然袁氏雖敗,仍據四州之地,帶甲十萬,實為心腹之患。”

“假以時日,袁氏氣焰複盛,則天下之難未止。”他認真勸道,“而今袁氏新敗,機不可失,明公還當一鼓作氣,先定河北再圖荊襄。”

說罷便聽到曹操的笑聲。

但見曹操捋著胡須,眼中帶笑,“孤意正如此,方才……戲言罷了。”他擺擺手,“元衡勿慮。”

“劉表不足為慮,孤所憂者……”

荀忻抬眸,對上老曹望過來的眼神,這話說一半留一半,顯然是要等他來問。

“明公所憂者何?”

“阻山河四塞之地。”

“明公謂關中?”

曹操點頭,“雖有鐘繇鎮司隸,若生變故,元常手中兵少,未免勢單力薄。”

鐘繇出任司隸校尉,鎮守關中數年,不僅穩定了關右局勢,使曹操無西顧之憂,官渡戰時還雪中送炭,送來了戰馬兩千多匹。此人能力毋庸置疑。

荀忻記得劇本,自然知道鐘大佬穩得住,關中暫時出不了岔子,但老曹有這種擔心也在情理之中。

“忻以為,司隸手中兵少,關中反而不易生變故。”

“哦?此話何解?”

“關西諸將,皆起於草莽,誌不在天下,安於現狀而已。朝廷厚加爵祿,既遂其願……”他斟酌道,“若無大變故,馬騰等人必不為亂。”

“若貿然增兵,諸將恐懼生疑,以為圖己,此時反而不妙。”

“然也。”曹操點點頭,“確有道理。”

“忻拙見,司隸威震關右,所憑仗的並非是兵力,而是憑借明公軍勢。”

“明公勢強,關西諸將儘皆仰望,於是關西定矣。”

“此前一戰,馬騰、韓遂等人坐山觀虎鬥,尚不敢輕舉妄動,而今明公勝,袁氏衰,馬騰等人審時度勢,必將俯首帖耳,唯明公是從。”

曹操哈哈笑起來,“依元衡所言,關右無事?”

荀忻微微搖頭,“聽聞袁氏交好烏桓與匈奴,明公勿忘,匈奴單於呼廚泉仍居河東。”

聞言曹操“哦”了聲,匈奴人他實在沒放在眼裡,此前交手,那群匈奴人屢戰屢敗,即使知道匈奴人反複無常,他也懶得提防。

若敢叛,再打就是。

這話由荀元衡說出來他毫不意外,畢竟元衡對異族總有一種奇怪的重視,即使那些人的戰力不值得人如此警惕。

不過這倒提醒了他,袁紹不會束手待斃,很可能進兵關中,或奇襲或作為西麵牽製。

正思忖間,隻聽荀元衡道,“明公,忻有一請。”

他抬頭看去,荀忻不知何時離席,對著他拱手長揖。

“元衡但說無妨,何故多禮?”

荀忻當即拜倒,“稟明公,忻前諫言釋降,而後反複思量,實為思慮不周,此為不智。”

“幸明公未納,免致誤國。然忻身為謀臣,獻策失當,愚不勝任。”

“忻以鬥筲之才,幸得蒙恩,受明公拔擢。”

“而輕慢憲度,一意孤行,為臣不忠,又大為不敬。”

“數罪並罰,當革職削爵。”

“請明公治罪。”

“何至於此?”曹操站在他身前,靜靜聽完,俯身扶起跪在地上的青年文吏。

“孤問計於汝,汝如實答之,何來不智、不忠、不敬?”

營中簡陋,荀忻方才跪的地方沒有鋪席,是裸露的地麵。灰塵沾在玄黑色的袍服上,膝前、雙袖似染白了一片。曹操幫他拍袖上的灰,塵土如粉霧般飄起來,嗆人欲咳。

“明公。”他喉頭滾動,之前的腹稿突然想不起來,又或是說不出口。

“又非朝堂上,地無氈席,莫要行大禮。”曹操拉著他入座,“坐下說罷。”

荀忻不由得看向被強拉著的那一隻手,手背處如覆了一層樹皮,摩擦感粗糲。老曹的手雖未凍瘡,寒冬裡手掌乾裂,勾絲拉線,想必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