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各個長老都覺得傅停雪座下空置多年,若是能夠再教授一二弟子,對於青城派乃至整個正道,應該不是壞事,他也不會硬著頭皮暗示傅停雪。
說句不好聽的,傅停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們如何能動搖他的意願。
而傅停雪隻是極輕微地展露了一個笑,甚至隻算是略略帶一點笑意。
“掌門謬讚,”
方才語畢,階下的人群之中已經燒起了熱烈的期待,他的話卻如冰水般澆滅了所有躁動,
“我暫且對收徒無意,不願延誤子弟,祝諸位得償所願,仙路順遂。”
說罷,傅停雪與各位長老頷首示意,起身離開。
階下的氣氛相比於典儀開始前的沉寂寬鬆不少,某個小弟子悄悄和周圍的人小聲搭話,
“仙尊就這麼走了?——這麼快。”
“噤聲!”對方小心地比了一個手勢,
“仙尊自然有仙尊的安排,況且,自從那個人之後,他就再無門下弟子了。”
“噢——”他乖乖地閉嘴了,不一會又開口說:“我還以為能多看一會當代劍道第一人呢,你說我們今後進了內門,是不是可以時常見到仙尊?”
對方給了他一個無語的眼神,似乎在嫌棄他沒見識:
“傅仙尊所居的小竹峰獨立於青城派主體,他這樣高的境界,修行自然和我們不在一處,平日裡是不來的。仙尊微明大義,天下在懷,又怎麼會為旁雜的煩瑣之事所擾?”
趁著那小弟子還沒反應過來,他又緊趕慢趕地補充說明:
“聽說仙尊的劍術又要有所突破,正在緊要關頭,今日大典上能窺得他幾分華采,已是你我之幸了。”
聽者懵懵地點了一下頭。
仙尊很厲害,仙尊很忙,忙到沒有空留在典禮上。
他明白了。
*
而此時,很忙的仙尊離開主殿,從芥子空間摸出了一張符咒。
對於傅停雪的狀態一無所知的顧識殊忽然聽見對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何事?”
……明明最後還是回應了,為什麼方才不說話。
顧識殊沒讓這個問題困擾自己太久,他聽著傅停雪的聲音,忽然覺得自己身邊正在經曆的一切可笑又滑稽。
他又想到黑書裡的傅停雪。
“沒什麼,”魔尊含混不清地笑了,
“唔,青城派門下弟子‘誤入’我魔宮了,和你知會一聲,免得你當成是我在暗中做壞事。”
傅停雪沒有想到顧識殊時隔多年聯絡自己,就是為了這樣一件事。
他默了默,還是問:
“……叫什麼名字?”
“沈念。”
顧識殊明知道答案,卻還是沒話找話地問一句:
“你認識他嗎?”
“……不,”
對麵的仙尊似乎想要結束這場沒有任何意義的談話,他的手輕輕一動,已經做出了掐斷傳音的姿勢。
“魔尊若無意,隻將那弟子送回便是。”
“他不想走。”
做了一半的手勢就此停住了,傅停雪微微一怔。
顧識殊正是猜到了對麵要掐斷通話的舉動,他太了解對方了。
“沈念自稱在青城派多遭排擠,被同門弟子推下的墮仙台。”
魔尊複述了一遍氣運之子給自己捏的悲慘背景,但明明是對某人不幸的描述,他的話語之中卻流露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
傅停雪沉默地聽著,直到他說完。
“顧識殊,”他罕見地沒有喚自己魔尊,而是直接叫了名字,“你是來興師問罪的麼?”
興師問罪。
他想到黑書之中的描述,想到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貶損和嘲諷,偽裝正義的所作所為折斷了正道仙尊的一身傲骨,沈念猶如宣誓主權一般,當著他的麵和自己親昵往來。
隻是微微想象那般畫麵。
顧識殊就感到極度的不適。
那是黑書之中的他會做的事情,卻絕對不是真正的顧識殊所要做的。
但他不可能把關於黑書和氣運之子的一切在這個不合時宜的訊息中直接告訴對方,顧識殊摸了摸鼻子,罕見地感受到了無奈。
傅停雪在等顧識殊的回答,卻等來一個問題。
“仙尊方才為什麼不回應我的傳訊?唔,仙尊彆來無恙否?”
……因為他方才在一個不能回應的場合。
傅停雪垂下眼睛,他知道對方為什麼會猜測自己不想回應,畢竟他平日裡確實終日獨自清修,很少參與門派的典禮活動。但是——
顧識殊不應該忘記,他卻忘記了。
“今天是門派大選的日子,”
最終傅停雪還是決定說實話,他沒有說謊不被對方辨認出來的信心。
*
他自然有不忘記的理由,也有忘記的理由。
但是——
數百年前的這一天,跪在冰冷的長階上向高高在上的仙人投去目光的外門弟子之間,有一人名為顧識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