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的事情,想來或許是自尋煩惱。
但顧識殊卻忍不住又陷入了那段過往的妄溺之中。
他如今萬魔之尊,一呼百應,縱情恣意,再也不覺得自己的天生魔體是一種詛咒。
可當年他喜歡傅停雪。
這就是最深重的懲罰,也是他被拋棄的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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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端倪是運行靈力時抑製不住的衝動。
修仙之人的修為來自於茫茫寰宇中蘊含的靈氣,有些地方被稱為靈脈,就是因為天生彙集靈力,容易被修道之人所用。傅停雪的小竹峰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所以按理來說,靈力絕不會不夠。
但顧識殊在施法練劍時,卻覺得心中靈府好像漏出一個黑漆漆的無底深淵,就算他再努力地講周身的靈力聚集起來,卻還是填補不了這溝壑。
反而,他能夠感受到虛空之中除了靈氣,多了一種不詳的黑氣。那氣息和他此前斬殺的魔物如此類似,使他悚然一驚,下意識抗拒。
可它們卻無風自動,要朝顧識殊的筋脈流轉而去。
後來,顧識殊知道他被宣判的命運。他是一個注定入魔道的人,早年的天資絕豔就像是天道出於玩笑而給他的補償。
他站在青城派輝煌光彩的大殿之上,而諸位長老眼神冰冷,或是搖頭歎息,那些目光使他無處遁形,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茫然。
命運是無法掙脫的。
那麼他的愛和恨是不是也就注定隨風而逝呢?
唯有傅停雪,仙尊不顧周圍的嘩然,從最高處的台階走下來,他高華清冷,誰都認為他皎潔如月,凜冽如雪。
可他卻無視了那些叫囂著要早日了斷的呼號,隻是將手遞給他:
“我不信天道不可破。”
顧識殊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覺得整個世界都失掉了顏色,唯有麵前雪衣的仙人,就算發色霜白,連眼眸都是淺淡的,卻格外鮮明。
他的瞳孔不動,隻是定定地映照著自己。
顧識殊聽見自己也笑起來。
周圍的聲音他聽不太清,大概都是質疑和勸說,可他不關心。
“好,我為你破天道。”
這是一句何等狂妄的話。那些上了年紀的長老紛紛搖頭,卻也不敢對傅仙尊的決議直接忤逆,隻是顫抖著衝他喊:
“此子不除,必將為禍世間,於仙尊聲名必有大患!仙尊三思。”
這是一句何等狂妄的話。顧識殊自己也知道。
但是他做得到,隻要傅停雪不放棄他,就算是燒儘一身血肉,就算是要忍受所有的痛苦和絕望,壓抑自己的本能,他也不會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所謂天道來安排。
他不會入魔,永遠不會。
他不會讓傅停雪一塵不染的聲名因為自己而有一點汙漬。
他不信天道,他信傅停雪。
*
隻是逆天而行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情況隻會一天比一天糟糕,顧識殊渾身的血液有時會忽然如沸騰一般滾動,腦中傳來尖利牙齒咀嚼的聲音,就像是在蠶食他的軀體,眼前的一切明明正常,卻看見一片赤紅,仿佛地獄之景。
隻有用儘全身所有的意誌力,顧識殊才能壓製住自己渴望殺戮的衝動。他蜷縮在地上按住胸口,垂下黑沉沉的眼睛,眼中兩種力量廝殺拚搏,明暗交織。
在難以忍受的時候他感到撕裂般的痛苦,仿佛刀刃加身,咽下火焰。
這種時候他會想到傅停雪。
這會給他短暫的清醒,至少能讓他意識到試圖將他同化的魔是多麼醜陋和卑劣。
隻是他不想要讓傅停雪看到自己如此醜陋和痛苦的一麵,所以他開始躲著仙尊,雖然傅停雪還是經常會找到他。就算是實力仙界第一的仙人,對自己的痛苦也好像無計可施。
他們嘗試過很多方法,都沒有用。
唯一有用的其實是顧識殊自己,他不想入魔,為此寧可忍受一切。
隻是最開始,顧識殊認為自己能夠違逆天道給自己寫定的安排,到後來卻不是很肯定。
*
直到那天,仙尊由於臨時的事物暫時離開小竹峰。
顧識殊卻被其他幾位長老派來的人包圍住,為首的人朝他祭出殺器,他們要取他的命,並無半分憐憫可言,在那些人的眼中,顧識殊恍惚間看到自己。
一個不該存於世間的冤孽。
他試圖解釋,卻無人聽他解釋,一道道致命的寒芒下,顧識殊跪在地上,幾乎已經遍體鱗傷,身上都是自己的血,氣息逐漸微弱。
那些奉命殺他的人才算是稍稍鬆了一口氣,卻在下一秒鐘悚然一驚。
在他們包圍之中的顧識殊緊緊地掐住自己的手掌,指甲深深陷在肉裡,他勉強能有一點清醒,鮮血順著手蜿蜒而下,落在土地裡。
魔的血是黑色的,而顧識殊的血是赤紅的。
就像他抬起的眼睛。
“不好,他要入魔了!”
場麵局勢一時逆轉,那些修士紛紛後退,驚恐地意識到此時眼前魔氣衝天,渾身是血的人有一雙幽暗深沉的眼睛,隻是睥睨地看過來,就讓他們兩股戰戰,不敢動彈。
顧識殊看著他們,就像是能夠輕易碾死的螻蟻。
他眼前的世界是赤紅色的,所有人都有罪過,通天是魔氣,身上的傷口依舊疼痛不減,殺戮的本能在這種能夠摧毀人意誌的疼痛中叫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