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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最愛奢靡享樂,宮室也是極美的,隻是仍掩不了方才鬥爭的痕跡。
新任妖皇——現在他終於介紹自己名叫烏綏,引他們進入主殿時顯然也有點劃不開麵子,因為就在這座宮殿的背後,方才剛剛熄滅的大火還滾動著餘煙。
不過整體來說,妖族的事物還是亂中有序,現下留在外頭的都是這位新妖皇的人,正在打掃殘局,就連為宴會倒酒的侍從,也很快集齊了一隊。
顧識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頭上的各種獸耳。妖宮中按例侍酒的都是狐族,不過狐族內鬥顯然讓他們元氣大傷,現在倒是混進了些奇怪的品種。
唔,貓耳、兔耳,甚至還有……熊耳?
對方察覺到客人的目光,連忙討好地衝他笑了笑,顧識殊卻忍不住想象出一隻黑熊朝他齜牙咧嘴的樣子。
他忍俊不禁,還是移開眼睛,卻見烏綏有點為難又有點尷尬地看著他們。
“魔尊能和……傅仙尊一起坐在貴客的位置上麼?”
妖族的宴席和魔界差不多,主座在最高的地方,而客座卻幾乎與主座平行,隻有寥寥幾個位置。畢竟能到這個位置的人,確實屈指可數。
同理,這幾個位置之間隔得很近。
雖然烏綏根本搞不清楚現在顧識殊和傅停雪是個什麼情況,但至少外界傳言,他們兩的關係可說不上好。方才他的妖相緊趕慢趕上來叮囑他要小心兩人的嫌隙,他隻好硬著頭皮發此一問。
顧識殊看了看傅停雪。
傅停雪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開口:
“我和魔尊坐在一起便是。”
然後他才察覺到顧識殊頗有深意的視線,意識到自己連猶豫也不曾有,很容易教人誤會。他覺得自己被目光注視的臉頰微微發燙,卻沒有避開他的眼睛。
顧識殊這才笑著說:“就照仙尊的意思吧。”
兩人落座。
就算此前幾人之間暗流湧動,此時都把心思轉到正事上。
烏綏雖然對他的行動做了粉飾,但顧識殊聽著聽著心中便一片清明。
這人是蟄伏多年,蓄謀已久,就像是一隻蛀蟲,逐漸蛀空了烏蘇眼下的大好河山。最可怕的是妖族的長老院竟對他的篡位之舉表示緘默,緘默就是無聲的讚許。
“這件事情其實還有魔尊的參與,”
烏綏意有所指,顧識殊笑而不語,彼此心中都門兒清。
不就是在說麒麟骨嗎?不過看新妖皇這副樣子,倒也並不像是非要從顧識殊手上把這東西要回來,他是個明白人。
“但是,”
烏綏果然輕輕放下這個話題,話風一轉,
“實話和二位說,我這妖界雖然看上去金玉其外,其實許多事物,我並不能管理周全。恐怕……未來還有仰仗魔尊和仙尊的地方。”
先買個慘,然後索取好處。
雖然是套路,但顧識殊此時卻真有些欣賞起這位新任的妖皇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剛剛上位,勢力不穩,若是能得到自己和傅停雪的認可,往後的路會好走許多。
他淡淡一笑,把玩著手中的酒盞,
“妖界和魔界本就同氣相通,妖皇何必過謙,若能各取所需,自然是好事。”
能得到魔尊的肯定,烏綏已經滿足了大半。
而他謹慎地看向凜然如霜雪的仙尊,
“此前妖界與仙尊有許多誤會,我不願繼續做這有礙兩界和平的罪人,因此得先向仙尊賠罪,若是有機會……”
妖族傷人一事,於執掌仙門的傅停雪一直是大患,數百年前的妖族甚至聚齊一支軍隊,企圖對仙界動手,導致後來兩界長久的降至冰點的關係。
不過,若是烏綏真如他所說能夠管理好妖族,對於整個修真界,也是好事一件。
傅停雪眸中平靜,心中轉過如此思緒,正準備點頭應允。
顧識殊卻忽然開口:
“隻是口頭賠罪,妖皇是不是有些失了誠意?”
眼見得仙人的神色微動,烏綏正欣喜自己的交易能談得成,卻忽然被顧識殊一句話截了胡。
他麵上仍是假笑。
心中卻閃過千言萬語:此後若誰同他說魔尊和傅仙尊勢同水火,他一定要狠狠批對方一通;他們之間哪叫勢同水火,分明是兩人聯手和自己勢同水火。
不過他還是強行掛著歉意的笑容,順著顧識殊的話說下去:
“魔尊說得是,我本也會給仙尊送些賠禮的。這樣吧,一會兒我派人請仙尊去我族的藏寶庫,仙尊若是看中什麼便說,我自是沒有什麼不舍得的。”
顧識殊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談個交易,簡直是焦頭爛額。
烏綏此後又和這兩界的尊主談清楚了關於各界規則、法製、貿易等等相關質疑,說著說著,倒又覺得這筆買賣劃算得很,實在是互利互惠。
待到事成之後,妖族也不必像是烏蘇治下,一半有實力的大妖胡作非為,沒有王法;一半因為壞名聲而畏畏縮縮,為其他三界所嫌惡。
而他也定然能站穩腳跟,牢牢握住手中的權柄。
他才不像自己那位愚蠢的哥哥,還會為了愛情而黯然神傷,他隻是求權而已。
待到三方多多少少都談攏了,便又閒坐著喝了一會酒。
直到杯空盞冷,宴席終了,客人終於準備離開。
烏綏心中正激蕩萬分,覺得自己做了筆好買賣,卻聽見顧識殊起身問他:
“你的藏寶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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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太多了?”
傅停雪有點遲疑,看著顧識殊基本將寶庫中的好東西全都替他搜刮了一遍,隨後叮囑小妖童去稟報他們的尊上,這些東西仙尊都看上了,要帶走。
小妖童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顧識殊安撫地衝仙尊搖了搖頭,
“烏綏敢把這些拿出來,就說明這都在他的承受範圍內,況且他本就應該像仙尊賠罪,這些東西都是你應得的。”
魔尊的思路是對的。比如這位烏綏就算已經登頂妖界,也不會像他的上任一樣能把妖族聖物拿出來送人情。
不過,傅停雪也知道,就算如此,這足夠這位新上位的統治者肉痛好一陣了。
其實哪裡有什麼賠罪,在今天之前,妖族還恨不得同他勢同水火,前任妖皇的死也同他脫不了乾係。
這一開始隻不過是烏綏說的漂亮話罷了。
但他現在卻擁有了許多珍貴的東西。
因為顧識殊。
傅停雪抬起眼睛,看著甚至在嫌棄烏綏吝嗇的魔尊,倒映在他淺色的瞳孔裡。
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仙尊的嘴角微微彎起,那是淺淡卻毫無疑問溫柔的笑意。
桃花覆雪,流霞映月。
清冷之人一如霜雪,卻隻會為一個人化開隔冬的寒冰,變成明澈的春水。
他好像再次接近了他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
即使隻是夢幻泡影,他亦是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