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隻有一個青城派,青城派也隻有一個傅停雪。
傅停雪住在終年孤寂的小竹峰。
直到今天,小竹峰重新迎來了一個故人。林木依風瀟瀟而鳴,像是在迎接他的到來。
仙人同他在竹林中慢行,他的腳步很輕,腳下的竹葉發出極其輕微的響聲,細細簌簌。當年他教顧識殊練劍,便是在這片林中,寒水般的劍光劈開竹葉。
一片靜謐之中,若是有敵人,便已經一劍穿心。
竹葉洗出翠色,山間門晨霧依稀,拂開薄雲,便是仙人的宮室。
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沒有一點偏差。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陳年的舊夢裡,直到傅停雪側過頭看他,顧識殊才從記憶中恍然,他看著仙尊的眼眸,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同自己一樣的情緒。
傅停雪的眼睫微微顫動,眼前的景色對於顧識殊來說是舊景,對他來說卻是無數個春秋代序都毫無變化的畫幕,他在這世間門最孤高的宮室向下看,唯有葳蕤的草木和疏落的清風。
卻沒有他想見的人。
一直到現在,顧識殊站在玉階前,黑發黑眸的魔尊本該和周遭飄渺出塵的景色格格不入,但此時卻融合得很好。傅停雪幾乎要懷疑這一切如夢一般。
不是顧識殊在這裡是夢,而是他們錯過的數百年像夢。
他隻是恍惚得有些神傷,就被魔尊抓到破綻,魔族向來很大膽,更彆說顧識殊從一開始就無所拘束。交握在一起的手被按在冷玉砌成的牆上,他潑墨般的黑發遮擋了仙人的視線。
發絲勾勒出曖昧的空間門,兩人的吐息悠悠地交融在一起。
“仙尊,我在這裡。”
方才他眼神微微失焦,此刻卻被顧識殊逼著重新看回了對方。顧識殊有無數個形容能夠比擬仙人的眼睛,比如冰雪,比如春日的池水,或者凜冽,或者瀲灩動人。
但最好看的還是,他眼裡倒映出自己的時候。
走在熟悉的宮室,就像打破記憶的束縛,所有的念想在這一刻都瘋狂蔓延。就連窗沿的那一抹綠意都是諳熟的,周圍的一件件物品都有他們一起度過的回憶。
傅停雪帶顧識殊來到了主殿,反而像顧識殊才是主人,他太清楚小竹峰的布局。
主殿其實就是仙人的寢殿。
顧識殊當年作為仙人的弟子,破天荒地占據了一個頗具優勢的位置。他的仙府緊緊地挨著主殿,就算是步行,也不過是幾步的路途而已。修仙界的師徒相處雖然有諸多模式,但這其實已經有些逾越。
就連掌門也暗中感慨,傅停雪對他數千年來收的第一個弟子,是真的偏愛。就算是資質普通的弟子,有傅停雪為師,又何愁修道之路不順遂?
但掌門並不知道,得天獨厚位置優越的洞府,在後來並不時常能等回他的主人。
顧識殊以下犯上,時常宿在仙人宮中。
都說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卻早已得到了月亮,舍去了樓台。
仙人宮中的陳設不多,甚至顯得過於簡單,但屋室中卻彆有一種清雅的風韻。透過窗欞,能望見外頭的翠微山色。
他床邊的矮幾放著一個羊脂玉的花瓶,裡頭空空蕩蕩,有一點突兀,宜應插一束花,好添上幾分顏色。
不過此時此刻,室內的確不需要任何東西生色。
仙人咬著嘴唇,微微打開雙臂,鎖骨的弧度流暢漂亮,是默許的姿態。
真正的殊色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顧識殊麵前,傅停雪想要遮住眼睛,卻不被允許,隻好微微避開魔尊的目光,卻還是覺得被視線注視的地方開始莫名其妙地發燙。
不僅如此,還莫名其妙地接受了顧識殊亂七八糟的要求。他覺得羞恥,但還是儘力照做。
他的聲音很好聽。
顧識殊手指輕輕點在仙尊的唇上,帶著馥鬱如酒釀的嘶啞:
“出聲。”
於是連唇齒也再抿不住,抑製不住的喉音一點點溢出,不許他藏。
孤天裡的鶴心甘情願地伏頸在顧識殊手下,鳴聲曲回清越。
卻隻會進一步勾起人的欲念。
*
仙宮就連月亮也和其他地方不同,冰冷而皎潔的光灑下來,落在仙人的頭發上,鍍了一層銀子般的白光。
順著月光,顧識殊這才意識到傅停雪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睛。
然而他的眼中依舊朦朧得像隔著窗紗看月亮,因為方才的原因,漂亮的淺色瞳子還彌漫著一層薄薄的水光。那雙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看,顧識殊被他看得心軟下來。
魔尊伸手碰了碰,傅停雪沒有躲,於是揩拭掉一點濕潤的痕跡。他因為伸手的動作又靠近了仙人一些,不過他們本來的距離也已經夠近。
所以他們又自然而然地交換了一個親吻。
仙尊倚著床沿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襲雪衣掩蓋著霜白皮膚上留下的痕跡,卻還是有些擋不住。顧識殊把玩他的頭發,銀色的發絲溫和地流淌在他的手上。
仙人有點困窘地轉過頭去問他:
“你幫我看看後麵還有沒有痕跡?”
“痕跡”這兩個字被他說的很輕。顧識殊將手指輕輕點在紅痕上,聲音略帶一點嘶啞:
“這裡有,然後,這裡還有。”
說著說著低低地笑了一聲,沒什麼誠意地道了一個抱歉。
畢竟他就是這些痕跡的始作俑者。
傅停雪的皮膚太白了,所以紅痕留在上頭,就像是映照白雪的梅花一般,格外鮮明。
“可以了……”
仙人顯然有些經受不住顧識殊的玩笑,何況他的手指還曖昧地在那一小塊皮膚上流連。他向顧識殊投去求救的目光。
明明是自己在欺負他,卻還希求自己的幫助。
顧識殊認命似地想,怎麼會這麼令人心動,隨後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發,起身去幫仙人拿另一套領子高些的衣裳。
他做這項工作簡直熟門熟路。小竹峰的時間門就好像停滯了一樣,一切在此處都不曾變過。
不過認真想想,應該是傅停雪沒讓這一切有過改變。
少頃,仙尊換了一身能夠將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衣裳,領子遮住了大半部分脖頸,被顧識殊修長的手指整理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