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前途無量(1 / 2)

埃德溫主教進行著他每星期一次的轄區巡訪。

車夫是為教廷服務的義工,他勒緊手中的繩索,黑色的馬匹重重地踏了兩下蹄子,隨後穩穩地停住。

主教從馬車上下來,深紫色一絲不苟的袍子扣到衣領,看起來和周圍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

嘈雜無序,這是瓦丁區的標誌性特色,它像是王都裡一塊破破爛爛的補丁,和周圍光明整潔的富人生活格格不入。酒鬼和賭徒於此攔路表示歡迎,貧民窟和經營不法生意的黑街是這裡的特色景點。

上麵的人對此情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總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窮困潦倒,難道還真的掏出腰包去改善窮人的生活嗎?

大部分人看到主教手中的權杖就趕緊低下頭,從他眼前匆匆走過,這裡的人次序分明,由實力高低決定地位。

埃德溫此次前來訪查的教堂就位於瓦丁區的西側,發展得說不上好,但也不是很糟糕。

神官能夠使用光明魔法保護自己,或者威脅彆人,這一點就能保證神職人員的生活質量在大多數人之上。

說不上是一種好事吧。連車夫也不太願意到這裡來,能為教廷服務的義工,多少也來自中產階級往上,所以對主教的工作更加尊敬。

就是這樣的地方,埃德溫大主教也一視同仁,為這裡的人傳播來自神的旨意——

一邊感歎,車夫一邊揉了揉眼睛,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就在主教的背後,緊隨著他跳下車的助手,自己此前好像從未見過啊……

助手也穿著教會的裝束,此時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車夫隻覺得恍惚之間像是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絲紅光漫過,接著就把方才的思緒忘了個一乾二淨。

“跟上,”

埃德溫說,隨即往不遠處的教堂大門走去。

這裡的神官都是些缺乏能力的家夥,不怎麼需要擔心他們能看出塔爾的偽裝。

惡魔在踏入教會那扇黑鐵鑄就的門扉時,卻莫名地遲疑了一瞬。

不怎麼明顯,很快,他的神色就恢複了平靜。

不過,埃德溫真的沒有察覺到嗎?

主教在稍微靠前一點的位置停住了腳步,等他跟上來。而接應的神官也紛紛上前,轄區的主教很快就請埃德溫到房間內談話。

塔爾作為助手,唯一的職責就是記錄他們的談話內容。

實際上沒有什麼記錄的意義,都是些“光明神保佑”之類的套話,而且埃德溫也沒有指望他真的記。在一絲不苟的過程中,黑暗神感到無聊,開始想要找點樂子。

埃德溫坐在屋子的最裡側,塔爾就在他的正背後。惡魔悄無聲息地在主教的背後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後背。

沒什麼反應,連語調也沒有一點改變。

屋子裡的其他人並沒有注意到被擋在大主教背後的助手在做些什麼。

所以塔爾開始更大膽些,他觸碰著埃德溫的長袍,質感很好,用的是上好的綢緞,摸起來有些微微的涼意。

埃德溫此時正在將話題引向尾聲,對麵的教區主教唯唯諾諾,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時間的浪費,但大部分情況下他的職責就是說些這樣的話。

然後,他感受到他的背被惡魔戳了一下。

不僅如此,維持著表麵的不動聲色,埃德溫敏銳地察覺到惡魔開始在他的背上寫字。

之前從來沒有人能和他有如此接近的距離,所以他對觸覺得感知遠比想象中的更敏感。

塔爾的字體是華麗的花體,寫許多字母時,修長的手指在他的後背劃出圓潤的弧度,勾連起一整片的酥麻。他能感覺到他背部的肌肉由於緊張而繃緊,像是蓄勢待發的琴弦。

就算是這樣,埃德溫依舊坦然地平視著眼前的交談者,他眼中的灰色或許濃重了幾分,但沒有人能看得出來,而他的聲音還是如此平穩,就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嘴上一邊說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語,一邊在頭腦中勾勒出惡魔寫在他後背上的話:

“我好無聊。”

不該把他帶出來的。埃德溫想。隨著惡魔的最後一筆落在他背上,他也終於對轄區主教正式地說出了告彆的話語:

“那就到這裡為止,感謝你的合作,接下來我想要在教會參觀一下,就不再打擾了。”

說著轉過頭看向惡魔:

“塔爾,你整理一下筆記,然後跟我來。”

惡魔抽回手的速度比流星墜落要快的多,當轄區主教的眼神隨著埃德溫的話語落在塔爾身上時,在他眼前的隻不過是一個年輕而平凡的教廷書記官,眼神還有一點倉促,像是因為忽然被主教命令而顯得慌張。

“不著急,不著急,”

他忍不住出言寬慰,心裡感慨,在埃德溫主教手下做事想必很不容易吧。

“那我讓手下的神官帶您在此處參觀一番……”

埃德溫禮貌地等他把話說完,隨後微笑著拒絕了這個提議:

“當年我也在這個教會工作過,對這裡算是了解。隻需要和我的助手在教會中轉一轉就好,您大概能理解,追憶些往昔時光。請不必專門派人跟隨。”

儘管埃德溫的態度算得上溫和有禮,但轄區主教還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大主教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

他沒有反對的餘地,畢竟他一大把年紀能得到執掌瓦丁區教會的權力,背後有著埃德溫當年的不少助力。

埃德溫大主教曾經作為高階神官在該區工作過一段時間,在他正式在這裡上任之前。

這段往事就像是他晉升路上最無關緊要的一個起點,連現任的轄區主教都差不多忘記。

他如此年輕,卻已經身居高位。

*

“你……”

走出房門,埃德溫轉頭想對塔爾說點什麼,卻覺得什麼都有點無力。

惡魔在接觸到室外的新鮮空氣後,瞬間一洗在室內罰站時的不情不願。他的眼珠在傍晚柔和灑下的霞光下一瞬間變換出玫紅的色彩,隨後又頂著普通人的黑眼睛無辜地看著主教。

他的手裡捏著皺巴巴的羊皮紙,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寫下什麼東西。

埃德溫最後還是嚴正增加了一條聲明:

“不要隨便碰我。”

“噢,”

塔爾意料之外地沒有反駁,毫無異議地接受了這個要求,

“我們現在去哪裡呢,主教。你今天不是來這裡帶我逛街的吧?”

當然不是。

埃德溫的腳步加快了許多。他在教堂中穿行,看上去對這裡是真的熟悉,很快,他的活動範圍就由任由遊客進入的區域直接深入到了整座教堂的背後。

天色進一步變暗了,如果有什麼陰謀,就適合在這個時候發生。

他們的身邊已經看不到神官,在這座宏偉建築物的背後,埃德溫停駐在了一扇灰撲撲的小門邊。

這扇門看上去臟兮兮的,經常被人使用,塔爾聽見裡麵傳開水燒開的咕嚕嚕聲。

埃德溫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敲了幾下門。

他的手是養尊處優之人的手,就算是使用光明魔法也是借助權杖,而不像是那些騎士,磨出厚厚的繭子。用這樣一雙手去敲這樣的一扇門,頗讓惡魔覺得有點暴殄天物。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弓著背的灰發男人,他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放大版本的老鼠,有點賊眉鼠眼的味道。

完全沒有預料到開門後見到的人是埃德溫,這個男人慌張極了,幾乎立刻就要把門重新關上。

埃德溫沒有動手,塔爾卻動了,惡魔伸手扶住門,歪著頭對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你好,”他說,“我們的主教找你,我想現在關門不太禮貌。”

於是門紋絲不動。

灰發男人見無法通過門擋住兩人,慌不擇路地朝室內跑去。

塔爾轉頭看向埃德溫,見他頗有一種勢在必得的神態,明白了那人根本沒有抵抗之力,隻是窮途末路的掙紮罷了。

主教垂下眼睛,走進這間亂糟糟的房間。他的金絲長靴在這種地方也顯得格格不入。

他走的很輕也很緩慢。塔爾放開握著門沿的手,也跟著走了進去。

惡魔首先注意到架在火上已經接近沸騰的開水。他順手幫那人把水壺從架子上拎下來放在桌上,再把火熄滅。因為他很懷疑這個男人是否有機會完成這件事。

在放水壺的過程中,他注意到桌麵有些和周圍破敗臟亂的環境毫不搭調的東西,比如……

一袋閃閃發光的金幣。

男人就在儘頭的牆角蜷縮起身子,看上去驚恐極了,像是忽然見到審判來臨的罪人。埃德溫也注意到了桌上的金幣,他很輕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彆人:

“這就是你出賣我的價錢?”

“我不懂,”

灰發男人大喊,頗有點歇斯底裡,“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已經知道了,”

主教的話語裡就像有種異常的魔力,驅使著聽眾不由自主聚精會神聽他的發言,

“當年你也在現場。我居然一直沒有察覺,這是我犯下的一個錯誤。”

塔爾順手從桌旁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看戲。

惡魔的眼睛閃閃發亮,已經變回了石榴紅,這是看到有趣的東西時的表情。聽見拖拽椅子的聲音,埃德溫回頭看了他一眼,灰色的眼中短暫地倒映出了塔爾的模樣,隨後又轉過頭。

“是什麼時候呢?”

主教的話音依舊冷靜,卻能聽得出他克製下的一點殘忍。埃德溫似乎很認真地在狼狽的男人眼前思考問題:“我以為隻有修女、主教、醫師在現場,卻忘記你這個寄居在教堂背後的寄生蟲有可能趁著夜色到聖堂去偷竊貢品……你一定都看到了吧,在我昏迷過去以後。”

“不,不,”

那個男人抱住頭,他想要爭辯,卻隻能一聲聲否定著,涕泗橫流。

埃德溫的手掌輕緩地蓋在了主教的權杖上,紅寶石瞬間流動起來,像是鴿血凝聚而成的結晶。

灰發男人在同一時間開始慘叫。

很可惜,埃德溫放出的屏障讓所有的聲音隻能停留在這一間房間之內,而且這地方明顯不會有其他人到來,掩藏在教堂最隱蔽的角落。

毫無疑問,主教的行為屬於動用私刑。

這是違反王國律法的。

但就連在極度的疼痛中什麼求饒的話語都喊出來的男人也知道,律法相較於麵前人的身份而言,已經不值一提。灰發男人整個蜷縮在房間的塵土中,頭發被肮臟的灰塵弄得斑駁。

他尖聲求饒:

“我什麼都告訴你!我什麼都說!求你了,主教,我看到了,我確實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

事到如今,主教的聲音還是很冷靜。塔爾興致勃勃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的展開,卻忽然收到了埃德溫的一個視線。

話說到一半時,埃德溫忽然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盯著惡魔看了一眼。

惡魔猶豫了一下,對他露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

主教沒有什麼特彆的表示。

他回過頭垂下眼睛,繼續居高臨下地看著男人,重新問了一遍:

“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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